第十二卷 九天閶闔開宮殿 第697章 蕃將投效,羽翼漸豐

一度鬧得沸沸揚揚的吏部考簿舞弊之案,在今年考課的結果對京官和各州朝集使面前公布了之後,同時也落下了帷幕。

涉案的胥吏以及官員或被重杖流配,或革職廢置,或貶官嶺南,一時各有處置。而與此同時,因為拷訊過度而受到非議的監察御史楊萬頃也不得不吞下了苦果,最終左遷同州戶曹參軍。

儘管監察御史不過從八品,而同州戶曹參軍官居正七品下,看似是陞官,但人人都知道御史乃是天子耳目,這樣的處置如果說是貶官,那就是村夫之見了。甚至有更多的人在背後議論紛紛,倘若不是楊萬頃在背後還有人撐腰,這一貶決計不可能還在毗鄰長安的同州,早就遠遠貶出千里之外了。

李林甫當年在御史中丞任上的時候,楊萬頃便攀附了上來,只是那時候其人資望太淺,他直到離任方才想辦法轉託繼任的御史中丞,將楊萬頃弄到了監察御史里行的位子上,不到兩年而真授,結果楊萬頃在張審素之案上雷厲風行,其手段之狠辣讓無數人瞠目,本來年末遷殿中侍御史已經是鐵板釘釘的事,可楊萬頃又犯到了杜士儀手中,偏偏先後走馬上任御史台的崔琳和裴寬兩位主官都是不好說話的,一時楊萬頃沒完成他的交待,反而卻落了馬。

而更讓他震驚得無以復加的是,李隆基總算是召見了他,然而一開口所言不是別的,正是杜士儀所諫的針對流外銓,專設一位員外郎作為主理的事。儘管身為吏部侍郎,他更多在意的是流內銓,也就是那些有資格當官的人,而不是同樣分為九品,卻被清流嗤之以鼻的流外銓,可他這個吏部侍郎的權責範圍內,突然因外人建議而硬生生插進來一個人,他怎麼會心情好?

「陛下,流外銓本就有現成的制度,此次考簿舞弊只是個別,何必為此大動干戈?」

這些天杜士儀重賄高力士,將他通過林永墨而調查到的大唐各朝以來胥吏舞弊的各種情弊全都奏報了上去,因而李隆基細細思量之後,不得不認真考慮杜士儀的建議。杜士儀舉薦裴寧時,很坦然地告知那是他在嵩山盧氏草堂求學時的師兄,而他調看過裴寧履歷之後便想起了這麼一個人,沉默冷峻,相交的人很少,再加上流外銓事情繁雜,需要能員,裴寧能力不消說,而身為御史中丞裴寬的嫡親弟弟,自然更有另一種震懾力。

更重要的是,流外吏員少有位至高官的,杜士儀此薦就算有私心,但顯然在可以忍受的範圍之內!

「不過增設一員外郎,佐理吏部郎中,分擔流外銓之外,更主要的是主管流外官考課,及設置吏學,哪裡大動干戈了?而且,此次考簿舞弊,朕雖沒有罪及經管流外銓的吏部郎中,但年底之時,放其一任刺史吧,換一個更穩重更仔細的人,嗯,韋陟就不錯!」

有這麼一件事堵在心裡,李林甫都不知道這天傍晚是怎麼回到家裡的。天子對於現任專司流外銓的吏部郎中唐榮思不滿,這無所謂,左遷刺史對吏部郎官來說,並不算太嚴重的貶謫,可現如今天子分明打算再設一個員外郎來負責流外官考課,還要設什麼吏學,這個吏部郎中的位子就極其重要了。他即便想安插私人,也要考慮到裴光庭這個吏部尚書的反應。可是,天子突然竟是點了已故宰相韋安石之子韋陟!

李林甫坐在書齋中,突然想起姜度當初對自己那燈下黑的提醒,顯然消息甚為靈通,他頓時打了個激靈。他剛想吩咐人去楚國公宅把姜度給請過來,可誰知一聲來人尚未開口,外間就有人叩響了門。

「郎主,外間有一人自稱是左金吾員外將軍李明駿求見。」

左金吾員外將軍?他和武將素來不熟,而且所謂的員外將軍就是好聽的,這樣一個人來找他作甚?

「就說我忙得很,請他回去吧!」李林甫直截了當地迸出了這麼一句話,可下一刻,他陡然想起這個名字很熟悉,至少曾經不止一次聽到過。等到終於回憶起來,那是前次信安王李禕在東北打了勝仗回來保舉的蕃將,天子還欽賜姓名,給了高官厚祿,他立刻高聲叫道:「回來,把李將軍請來!」

等到那李明駿進了屋子,李林甫一見他容貌魁梧雄奇,對自己卻禮數周到極其恭敬,本來的三分好奇就變成了七分。他不冷不熱地請了對方坐下,這才慢條斯理地問道:「李將軍前來見我,不知所為何事?」

「李吏部,我自從跟著信安王到東都,並有幸拜見了陛下,已經有半年了。陛下賜我姓名,又賞賜官職,我實在是覺得心中不安。大唐勇士如雲,我在兩京沒有任何可以報答陛下恩情的地方,所以,我一直想請託人代我呈文陛下,讓我去幽州軍前效力,我必定手刃可突於首級,報答陛下的厚待!」

蕃將說話,大多直來直去,而且李明駿連漢語都說得很勉強,李林甫聽明白之後,不禁若有所思地問道:「洛陽乃是天底下最繁華富庶的地方,你卻不想呆?」

「洛陽雖然很好,但我是拿著武器的戰士,如果一直在洛陽待下去,遲早有一天,我會騎不上馬,拉不開弓,一想到這些,我就覺得害怕。而且,我的功勞並不大,卻領受了陛下這麼多的恩惠,我實在是過意不去。」白狼不用假裝,就能把這種惶恐不安的表情詮釋得很好。他深深欠身,又用懇求的語氣說道,「我聽說李吏部是主管用人的大官,所以我就冒昧登門請求了,還請李吏部不要責怪。」

聽到對方用生硬的語調把話說完,繼而就用期盼的目光盯著自己,李林甫不禁笑了起來:「主管用人的大官?李將軍,你對大唐的官制恐怕還不太熟悉,我是主管用人的吏部侍郎沒錯,但我只能管文官,卻管不了武將。說實話,你求錯人了。」

見面前的蕃將李明駿先是震驚,而後失望,繼而竟有幾分垂頭喪氣,李林甫這才慢吞吞地說道:「不過你既然求到了我的面前,雖然有些困難,但我會去想想辦法的。到時候倘若陛下召見,你把剛剛對我說的這些話如實說出來,必定能夠得償心愿。」

白狼連蒙帶猜地理解了李林甫的意思,一下子露出了大喜過望的表情,慌忙謝了又謝。然而,李林甫並沒有立刻放他走,而是留下他又盤問了好些奚族和契丹的內情,他憑著早先做好的充足準備應付得綽綽有餘,最後便看到了李林甫那滿意的笑容。

當李家的下人看到李林甫竟是親自把這位蕃將送到了書齋門口時,都不禁吃了一驚。其中一個侍立在院子中的年輕侍僕見李林甫目送人遠去後,又向自己招了招手,他連忙快步奔上前去。

「去楚國公宅送個信,就說晚上我過去看舅母,還有表弟。」

同一天晚上,杜士儀夜訪了左諫議大夫韋拯。

作為一代名相韋安石的從兄子,韋抗和韋拯兄弟相繼仕至高官,可如今韋抗已經過世,而韋安石的兩個兒子韋陟和韋斌雖然在父喪之後閉門不出八年,交遊廣闊文名卓著,但韋陟當年十歲便授五品朝散大夫,溫王府祭酒,開元中強征出仕,一任洛陽令,再轉兵部郎中,竟是轉眼間就追上了多年仕宦的韋拯。儘管屬於同宗同族,血緣之親,可韋安石仕宦多年,爵封鄖國公,家境豪富,可韋拯的兄長韋抗雖然官至刑部尚書,卻清貧得連喪事都無法操辦,還是天子下令官給。

因此,面對上門來拜的杜士儀,韋拯也就是一杯清茶笑顏待客,可杜士儀一提到韋禮,他便不知不覺微微擰起了眉頭,繼而苦笑道:「大兄去世,我一連兩任刺史,而二位堂兄雖則起用,可比起當年大兄在時,終究不能在仕途上助十四郎太多。今年他在茂州長史任上四考已滿,中上考有兩個,加階之後是否能免候選授官,平心而論我也並無十分把握。畢竟,如今的吏部,掌事的是裴相國和李十郎。」

「伯父,我和韋十四相交莫逆,韋十四在益州成都令任上公正明允,賦稅也好人口也好,都有相應的增長,而在轉任茂州長史之後,於那等虎狼之地,治政也頗為清明。陛下之前下詔,請各司主官舉薦良材為御史,所以,我打算托御史台裴中丞舉薦韋十四為侍御史。」

此話一出,韋拯登時眼睛大亮。可憐天下父母心,在兒女們面前興許會疾言厲色把人貶得一文不值,可在人前,卻往往都會笑眯眯地誇獎自家兒女,韋拯這個當父親的自然也不例外。韋禮進士及第後,仕途一直頗為平順,已經老邁的他自然而然對其寄予了無限希望。於是,在代替兒子謙遜了兩句之後,見杜士儀並不是試探,而是真心若此,他不禁大為振奮。

「十四郎能得友若君禮,他之大幸也!」

洛陽宮之中的夜晚幽深而凄清。在一座並不起眼的宮院中,一個年紀輕輕卻已經額頭布滿了幾根深深橫紋的年輕人憤而砸碎了手中玉盞。

「都已經這麼久了,為何他就不肯幫孤一把!」

儘管太子妃薛氏慌忙上前來勸阻,可李鴻在坐下之後,面上仍然露出了深深的苦澀和失望。薛氏用眼神將人都遣開了去,這才憂心忡忡地說道:「郎君,雖說沒有回應,可外頭也沒有風聲,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最好的結果?最好的結果就是彷彿沒有這樣一件事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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