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金麟豈是池中物 第514章 君前鬥法

武惠妃並沒有拐彎抹角,而是直截了當問出了這樣一個問題。而不等司馬承禎回答,她又用親切的口吻嘆道:「杜十九郎年少題名金榜,而後不管是出外還是留朝,都是成績斐然,就連三郎亦是對我說,如此人才只要好好栽培,二十年後必定會是朝廷棟樑。所以,宗室貴女固然不少都傲於家世,脾性多有些盛氣凌人,卻也有一些父祖不顯的家裡,頗有些性子溫婉穩重,堪為賢內助的女兒。比如說……」

「惠妃真是深悉如何為陛下解憂。」司馬承禎打了個呵欠,彷彿這才發現打斷了武惠妃的話,當即有些歉意地打了個稽首道,「惠妃見諒,老道閑雲野鶴慣了,剛剛一時酒勁上來,有些睏倦。惠妃適才所提之事,固然並無不可,但陛下此前緣何不曾如此賜婚?」

武惠妃是篤定自己提出的人選出自李唐宗室女,身上又沒有縣主之類的爵位,身家清白,乍一看和武家楊家都是絲毫沒有關係的,到時候李隆基即便知道也不至於起疑,可司馬承禎這奇峰突起的一問,卻讓她不得不從頭審視這個方案。李隆基動念許以公主卻沒成,倘若再許配宗室女,即便有杜士儀克貴妻的傳聞在前,但到時候不會有人說,公主還不如尋常宗室之女?

「而且,杜侍御雖不是什麼高官,但陛下器重顯而易見,若是以一名不見經傳的遠支宗室女相配,別人豈不是會覺得輕賤?」

武惠妃登時語塞,可她正想探問司馬承禎可有什麼相中的人時,卻只見玉真金仙二位公主已經聯袂迴轉了來,後頭的楚國夫人楊氏用無奈的表情對她搖了搖頭,竟是表示攔不住兩人。她平復了一下心情便笑容可掬地迎了上去。

「可是這天氣炎熱,陶光園中呆得氣悶?」

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自然不會怠慢武惠妃這天子寵妃,金仙公主頷首欠身笑道:「我和元元與杜十九郎素來交好,這幾天實在是被司馬宗主吊得胃口不上不下,就擔心他那相人的本事會不會不可靠。」

她這麼說,玉真公主也用似笑非笑的眼神斜睨司馬承禎道:「就是,司馬宗主之前一句話,讓杜十九郎拖到了如今二十有四都尚未婚配,如今千萬別隨便找個人敷衍,那時候他就算感恩於你答應,我們也是不答應的!」

「哎,老道的話就那麼不可靠嗎?」司馬承禎故作鬱悶似的唉聲嘆氣,旋即便饒有興緻地屈指算道,「唔,看老道給你們好好算算,杜十九郎的意中人究竟在何處……」

饒是武惠妃,都被司馬承禎這街頭巷尾算命神棍似的神態語氣給逗笑了,恰在此時,她突然瞥見不遠處有內侍拚命打手勢,一瞬間就知道是李隆基到了,而且竟是從自己身後的地方繞過來。儘管預計到天子會一時興起過來看看,但沒想到竟會這麼早,她心念一轉便配合著司馬承禎的語氣笑道:「要知道司馬宗主竟然用這種掐算的方式,我何不如乾脆下個帖子,遍邀一些適齡女郎來讓你好好挑挑!哎,這風聲傳出去之後,不知道多少人上我這裡來打聽了……」

李隆基並沒有帶著隨從,此刻已經單身信步來到了眾人身後不遠處,聽到這些對答,他不禁眉頭微蹙。高力士這幾日輾轉也在他耳旁吹了些風,說是不少官員都在自己那些侄女外甥女當中相看,顯是因為得知了司馬承禎這話,這讓他心情很有些微妙。即便柳婕妤他已經送了去修道,可一想到當初許婚長女永穆公主,卻因為那種緣故被婉拒,現如今各家推出來的都是些父祖不顯的,他這幾年梗在心中的小小不快也為之根除了。

早年若是談婚論嫁,杜士儀就算天子婿當不成,諸王佳婿公主佳婿宰相佳婿,其他各式各樣的皇親國戚,誰不樂意招一個名滿天下的女婿,哪會淪落到現如今這般,只有次一等甚至次兩等的女郎候選?司馬承禎這等名滿天下的道人一句話,還真是害死人啊!幸好司馬承禎這麼些年,幾乎不曾給人批過命數,自己問及膝下諸子,司馬承禎推拒以只看人婚姻,不推休咎,而皇家命數素來為天機蒙蔽,不能以術數之道妄自猜度,讓他著實沒辦法。

想到這裡,他不禁輕咳一聲以示自己的蒞臨,繼而在眾人回頭瞧見自己慌忙行禮之後,伸手把武惠妃扶了起來,復又說道:「朕聽說惠妃召人遊園,怎麼不聽你們談及其他事情,竟在此糾結一介臣子的婚事?」

這話各人聽在耳中,各有不同的滋味。武惠妃是心頭咯噔一下,暗想所幸司馬承禎提醒了她一聲,自己沒有涉入過深,因而片刻便醒悟了過來,因笑道:「陛下,這不是近來洛陽城中最熱議的話題么?既然司馬宗主在此,二位觀主一時按捺不住,自然追問了兩句,司馬宗主又煞有介事地舉手推算,說來不過都是彼此玩笑罷了。」

「哎,這些天送到我面前的生辰八字,可比我之前大半輩子收到的還要多。」司馬承禎無可奈何地一攤手,卻是又沖著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故作惱怒地抱怨道,「都怪二位金枝玉葉實在是太聲張了,如今一個個都想方設法求到我面前,老道到時候如何對得起杜十九郎?」

「誰知道都已經過去這麼久了,杜十九郎一外放就是三年,竟然還如此招人惦記!」玉真公主故作氣惱地聳了聳肩,這才冷哼說道,「與其便宜了那些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淑媛麗人,還不如便宜了自己人!阿姊,你的徒兒玉曜就不錯,索性讓司馬宗主給卜算卜算?」

「好你個元元,你也帶了幾個徒兒來,怎麼不讓司馬宗主也給算算?我統共就玉曜一個得力的徒兒,嫁了人日後誰在我身邊給我拾遺補缺幫手?」

這兩個妹妹竟然當著自己的面鬥起了嘴,李隆基看著看著,不禁笑了起來,武惠妃也不禁莞爾。司馬承禎彷彿被這兩位金枝玉葉擠兌得頗有些無奈似的,搖了搖頭後就笑著說道:「二位貴主自從修道之後,文武官員多遣家中女兒相隨,道觀中那些女冠,千金貴女居多,怎還領來消遣老道?」

「消遣什麼,司馬宗主不是見過人嗎?阿姊身邊的玉曜,是我一直都想搶過來的人!所以,當年王守一那個混蛋險些壞了她的名聲,我恨不得把人宰了泄憤!」玉真公主重重冷哼了一聲,旋即才彷彿想到和已經死了的人計較大沒意思,一時有些意興闌珊,「說起來,要不是我和阿姊當初拜託杜十九郎去救人,說不定她就香消玉殞了……算了算了不說她了,這兩年我和阿姊一直讓她在各處名山替我們還願,只希望上蒼也能庇佑她一些。」

武惠妃心細,起初還沒注意到這玉曜是誰,等聽得玉真公主罵王守一,她立刻醒悟到金仙公主的這個徒兒是何許人,心中不禁一動。長安王元寶固然身為關中首富,名揚天下,但在官場上並沒有太大的根基,只聽說長袖善舞,很會做生意,在王公貴戚中間也多有好評,其女拜入金仙公主門下後,亦是在金仙公主身邊呆的時間最長的女冠了,居然能夠博得這兩位金枝玉葉的青睞,聰敏靈巧可見一斑。

既然之前的念想顯而易見不太實際,她便索性大方地笑著建議道:「我倒是忘了,從前二位觀主進宮,也常常帶著她的,我倒是見過幾次,三郎應不曾見過吧?那位玉曜娘子是長安王元寶之女,待人接物落落大方,很討人喜歡,否則何至於讓王守一也一度生出了歪心?」

時隔多年再次聽到王守一這個名字,李隆基頓時為之一怔,等玉真公主和武惠妃先後一說,他終於隱隱約約記起了當年王守一擄人的傳聞。儘管事情最終只是以盜匪結案,不了了之,但他深惡王守一,便是由此而起。而王元寶白手起家,以一個琉璃坊創下如今的家業,在兩京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了。只他是君父,總不可能因為好奇,就把人召入宮中看看,如今聽說其女就在外頭,他便欣然點了點頭。

「也好,宣進來讓朕看看,究竟是何等人物,以至於你們人人都贊一個好字。」

今日陶光園之會,不同於平日奉金仙公主入見后妃能夠隨侍在側,王容也和其他各家隨從一道,都等候在外。等閑婢婦之流,自是等候在陶光園之外,而她和霍清則是在迴廊入口,此外則是陪侍楚國夫人楊氏的一個大歸楊氏族女,嗣韓王妃的一個出身良民的乳媼,寧王宅中的兩個女官。幾個人彼此大多數並不熟識,自然是各管個的,霍清因為深得玉真公主信任,剛剛瞧見李隆基進去後,便輕聲說道:「玉曜娘子得做好預備,只怕隨時隨地都會宣見。」

「我知道。」王容感激地看了霍清一眼,又握住了她伸過來的手。今天這種時候,身邊有個伴,她才不至於太緊張,更不消說往日霍清來來去去,也幫過自己無數的忙。「霍清,謝謝你了。」

「玉曜娘子哪來的話。」霍清常常奉玉真公主命去杜宅,同行最多的人就是王容,對待人謙和的她也一向很有好感,此刻想了想,最終還是決定提醒一句,「金仙觀主這兩年總有些小病小痛,雖則御醫調治,最終都平平安安,但總是令人擔憂。觀主轉瞬就要四十了,此次為了玉曜娘子的事如此不遺餘力,幾乎就是存著嫁女兒的心思,所以,只希望玉曜娘子一會兒能夠順順利利的。」

這嫁女兒三個字讓王容心中一緊,隨即竟是生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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