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江山代有才人出 第124章 聲若碎雲金童舞

崔小胖子這一日跟著表兄王戎霆一塊前來給豆盧貴妃拜壽,因是晚輩,王卿蘭在遍地勛臣貴戚達官顯貴的京城,又不算官職極高,只不過是占著太原王氏的名聲,所以兄弟倆的坐席並不靠前。對於這種待遇,崔小胖子起初就有些不滿,而且那些歌舞他很快就看膩了,只在公孫大娘那一曲劍舞的時候他提起了幾分精神,奈何視線有所遮擋看不分明,而公孫大娘和岳五娘師徒進入正堂之際,他離得遠又看不清楚,這下子登時有些氣惱地站起身來。

「二十五郎?」

「我到外頭吹吹風!」

崔小胖子沒好氣地對王戎霆丟下這麼一句話,也不理會身旁多少人對那對師徒二人投以覬覦的目光,頭也不回地出了正堂。直到外頭吹拂著那一陣陣涼風,他才覺得在裡頭憋出來的那一股燥熱漸漸消失了下去。百無聊賴的他眼見高台上已經又有一歌者登台,那聲音高亢直入雲霄,端的是技藝非比尋常,但他回頭一看堂上賓客,幾乎沒有幾人留意那歌聲,他不禁沒好氣地冷笑搖頭。

真心沒意思,早知道還不如呆在家,到這兒看什麼熱鬧!

他也沒理會剛剛離席出來時自己沒穿好鞋,就這麼趿拉著鞋子往正堂旁邊的階梯下去。然而,才到了那軒敞的院子中,他卻突然注意到,打北邊五六個人往這邊行來。頭前一個大約三十許人,身材高大健碩,腳步沉穩,顧盼之間神采飛揚,而旁邊陪侍的一人則虎背熊腰,雖然略落後半步,微微低頭,但身上自有一種說一不二的威勢。再後頭三四步遠處,是三個從者模樣的男子,可從他眼下的角度,卻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其中一個惡狠狠地盯著前頭那虎背熊腰的中年男子,眼神彷彿刀子似的。

儘管來人顯然到得遲了,但崔小胖子好歹也是名門出身,深知今日親王貴主雲集,這種場合能夠晚到的人,必定不是普通的權貴,慌忙退避一旁讓路。可讓他沒想到的是,這幾人行至他身側時,頭前那神采飛揚的年輕男子竟然駐足停住了,隨即開口問道:「堂上正飲宴間,且外頭歌舞正酣,你如何逃了席?」

那聲音平和之中帶著一股說不出的懾人氣勢,自詡為天不怕地不怕的崔小胖子只覺得一顆心砰砰跳了兩下,隨即方才躬身訥訥答道:「堂上人多,燥熱難當,我出來吹吹風……」

「居然還有少年郎不愛熱鬧……」

崔小胖子偷眼瞥見那年輕男子打趣一句,微微一笑便往前走去,頓時舒了一口氣,旋即卻聽得其對一旁那虎背熊腰的男子說道:「王大,你家那幾個兒郎日後可多多進宮,二郎漸漸大了,也好有個伴……」

「大家厚待,某實在惶恐……他們幾個聽說今日豆盧貴妃生辰,也合力備辦了一份賀禮,待會兒便會獻上……」

崔小胖子聞言一愣,直起腰時,見那兩人身後的從者中,一人突然往自己看來,他這才發現人竟是彷彿已經年近花甲,臉上一條條刀刻一般的皺紋卻並沒有讓人顯出蒼老,而是讓其看上去使人倍覺兇狠。他才剛打了個寒噤,另外一個人卻是朝自己微笑頷首,面色殊為和善。眼看這一行人漸行漸遠,回頭看著的他總覺得那兩個從者彷彿也非尋常人物,按著胸口長出了一口氣,下一刻他便生出了一個難以抑制的念頭。

大家……王大……進宮……莫非剛剛那是……

心亂如麻的他有心回去正堂之內瞧個分明,可又怕撞上剛剛那個兇狠的老從者,一時間進退兩難。直到他冷不丁扭頭瞧見那邊廂南邊偏門之內,兩個自己認得的人夾雜在一行人中出來,他頓時想都不想便快步奔了過去。跑到一半時,他腳下的鞋子竟是掉了。他卻也顧不得那許多,三蹦兩跳就到了他們面前。

「杜……杜十九!」

「咦?」

杜士儀先是一愣,隨即才笑道:「原來崔二十五郎也來了。眼下我們急著登台,待會兒再和你說話。」

見杜士儀說完便往前走,王維亦是微微一頷首就跟了上去,崔小胖子登時急了,上前一把拽住了杜士儀的袖子,壓低了嗓音嚷嚷道:「剛剛我撞見了……應該撞見了聖人!」

此話一出,看到杜士儀和王維都停了下來,就連旁邊那兩個自己不認識的年輕人也都為之詫異停步,他方才深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地說道:「我也不能確定是不是聖人微服而至,但他喚旁邊陪著的人作王大,而那人喚他作大家……那是不是聖人和霍國公王大將軍?」

王維倒還好些,可杜士儀想到當初在桃林縣發生的事,他也顧不得登台在即,立時低聲問道:「你還聽到說了些什麼?」

「我還聽到王大將軍在旁邊說,家裡幾個兒子也合力備辦了一份壽禮。」

「他怎麼什麼都要摻一腳!」竇十郎惱火地哼了一聲,隨即就沒好氣地說道,「事到臨頭,也顧不上別人如何!杜十九郎,王十三郎,張六郎,咱們上!」

杜士儀立刻收攝精神,對崔二十五郎打了個無須擔心的手勢,便一時隨竇十郎登台。

眼看這些人赫然往表演的高台而去,儘管不知道這算是怎麼回事,但崔小胖子狠狠一跺腳,最終跑回原處穿上了鞋子,這才立時沿原路趕回正堂。然而,踏進其間,他便發現適才碰到的那疑似當今天子李隆基和霍國公王毛仲的一行人並未出現,只是正位之上的豆盧貴妃彷彿有些疲倦似的,將憑几放到了身側斜倚著,倒是玉真公主不見了蹤影。

他正納悶,便有從者進來高聲報說道:「竇十郎為貴妃獻舞祝壽!」

公孫大娘師徒一曲劍舞之後,適才岐王宋王在內,已然有好幾家獻上了祝壽的曲目,但因都是樂伎所為,堂上雖也喝彩叫好,但終究興緻不高,此刻聽說精擅胡騰舞的竇十郎要親自出場,岐王李范便笑著說道:「竇十郎還真是有心,去歲自他傷了腳之後,無論哪家想請他演上一曲,他都推得乾乾淨淨,這一回可終於肯再次登台拿出真本事了!」

話音剛落,便只聽一陣羯鼓聲響起,起初一下一下極其遲緩,但漸漸便鼓聲日急,到最急促時,那鼓聲彷彿震破長空的一剎那,卻是兩個琵琶聲一前一後驟然加入。乍一聽兩音不齊,只覺得雜亂無章極其不協調,待細細再聽,只覺得那樂曲聲一高一低,竟是有一種說不出的和諧。須臾,兩琵琶聲驟然間合音一處,堂上一眾賓客就只見角落中突然竄上來十幾個頭戴黃金束髮冠,身穿紅羅銷金窄袍,腳踏黑雲頭皂靴的童子。

那些童子動作迅速地搶了上前,竟是在高台中央搭起了一座三層高的銅架,每一層置一銅盤,底層最大,二層稍狹,最高層赫然只兩尺方圓。

見此情形,賓客們哪裡還不知道這一場究竟是如何噱頭,即便原本自斟自飲眼神迷離的岐王李范,亦是忍不住坐直了身子緊緊盯著那高台之上。眼見得底層和一層都有童子翻身躍上,而竇十郎亦是穩穩噹噹上了最高的那一層,他不禁眼睛大亮,當即撫掌大笑道:「這個竇十郎,說是請我參詳音律,結果鬧了半天卻拿出了如此一出,就連我都蒙在鼓裡!貴妃阿娘,竇十郎可是大大有心了……」

此話還沒說完,宋王李憲突然眼睛瞪得老大:「那不是鄧國夫人家的張九郎?上次我見他時,他還說羨慕竇十郎那胡騰舞,悄悄在學,怎麼也上去了?」

宋王認出一個,申王薛王凝神細看,一時又認出了兩個來,竟是幽國公竇希瑊家的兒子。這下子,場中頓時一片嘩然。雖說各府飲宴,主家下場且歌且舞,這是常有的,比如竇十郎這等久負盛名者,於喜慶之日親自獻舞也並不鮮見,可伴舞也不用樂人,這就極其稀罕了!

豆盧貴妃在宮中多年,各種樂舞看過不知凡幾,何嘗不知道要翻些花樣有多困難?聽得是竇氏各家子弟齊齊上場,她微微頷首的同時,目光卻又落在了底層和二層那些動作微微有些參差不齊,卻一個個都極其認真的童子身上。看得出這些十幾個童子不過七八歲的年紀,她素來和竇氏族人頗為親近,不禁更露出了慈和而驚喜的笑容:「竇家子弟們真是有心了!不過竇十郎也是的,早不提醒一聲,下場之前也該讓這些孩子們到我面前來給我看看!」

「那就不是驚喜了!」岐王看著這一曲別開生面的胡騰,語帶雙關地嘿然笑道,「再說,相比樂班伎人,如此方才算是真正的盡心意!冀國公家老三腳下穩當,看樣子弓馬應是不錯!」

席上竇家長輩們此前聽竇十郎提出那建議時,各自心中還有些顧慮,禁不住竇十郎軟磨硬泡,再加上家中子弟都躍躍欲試,他們也就答應了,此刻見果然是贊口不絕人人稱道,眾人不禁面上有光,尤其是竇希瓘更是面色紅潤發光,連嗓門都大了起來。

此時此刻,剛剛因一侍婢低聲稟報而退席去的玉真公主又回返了來,聽得岐王這話便附和道:「相比別人家都是精挑細選樂班歌舞伎,竇家確是真有心!幽國公畢國公冀國公他們三家不算,連鄧國夫人的幼子都親自上場了,難得他們竟然都能舞胡騰!」

挨著豆盧貴妃落座之後,玉真公主眼睛看著外間那樂舞,突然若有所思地撫掌笑道:「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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