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殿前歡 第二百六十七章 天子賜柔儀,世子斷舊怨

儘管只是一個丫頭,但從六安侯夫人身邊的心腹大丫頭,淪落到景寬手中刺探顧家的棋子,再掙扎求存到了章晗身邊,在那最危險的一夜中毅然決然和飛花一塊從另一路走,將金吾衛的人馬吸引走了一大半……如今劫後餘生,雖說容貌已毀,但秋韻反而絲毫不以為意。此時此刻,她彷彿忘記了禮儀似的仍是緊緊抓住了章晗的手,聲音變得更加暗啞低沉。

「世子妃,那人雖說和奴婢見面的時候一直遮著臉,聲線也有些掩飾,但聽他說話的口氣,彷彿對世子妃身邊的人頗為了解,所以不但一語點穿了奴婢的身份,還問過芳草和碧茵。而且,送了奴婢和飛花出城的時候,奴婢那時候還有幾分清醒,清清楚楚地聽到那外頭盤查的情景。他只是出示了什麼東西,奴婢二人就簡簡單單藏在馬車上,可卻沒有人上前盤查,輕輕巧巧就讓咱們出了京城。而且,後來處理傷口和上藥的時候,聽飛花說,那都是軍中的手法,不是尋常外傷大夫會做的。奴婢別的都不怕,就怕他居心叵測!」

聽到這裡,章晗不禁沉思了起來。秋韻所說的這前前後後的訊息,加在一塊自然是莫大的佐證——一飲一啄,莫非前定,會救下她們,而且又費心帶出城將養的除了那位韓國公的七公子,斷然不會再有別人。只是若照秋韻這麼說,只怕此人此前被太子籠絡在麾下,但卻為了昔日那滴水之恩,給了秋韻和飛花一條生路。

「我知道了。」章晗輕輕點了點頭,見秋韻如釋重負地鬆開了手,她便笑著讓人躺下,又親自掖好了被子,這才微微笑道,「不論是誰救了你們,這情分我都會銘記在心,你不用擔心其他。不論真的如他所說報我的恩情也罷,亦或是挾恩圖報也罷,這都是日後的事了。」

「世子妃……」

秋韻還要再說什麼,見章晗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想到往日無論面對怎樣的困境,章晗總能有辦法讓困難迎刃而解,她不知不覺就安下心來。這一合眼睛,她便漸漸生出了幾分困意,須臾就沉沉睡去。這幾個月來,哪怕是在鄉下養傷,她也一直是心中惴惴,這竟是第一個踏踏實實的安穩覺。

而章晗出了屋子,見王凌亦是從裡頭出來,微微一笑後就主動上了前來攜了她的手,兩人便宛如姊妹一樣手挽手出了正房。從大太陽底下到了章晗如今暫住的平瀚閣,兩人誰都沒出聲,直到過了好一會兒,王凌方才突然開口說道:「大嫂,借你的肩膀給我靠一靠可好?」

章晗聞言頓時笑了起來:「人前誰不說你是英姿颯爽的巾幗英豪,居然還到我面前撒嬌。不過,借別的我可沒有,借我的肩膀給你靠多久都行。」

王凌見章晗伸手把自己攬進了懷裡,便如同之前兩人在京城彼此相依那樣把腦袋擱在了章晗的肩膀上。不用看她也知道,那些丫頭僕婦必然都知情識趣地退了出去。足足又是好一會兒,她方才輕聲說道:「我從小跟著爹習武演軍,常常都忘了自己是女兒,直到逐漸到了婚嫁之齡,關心的人多了,我這才明白,不管我有多大的本事,不管看不看得上那些男人,都總得嫁人。嫁了人之後,那些武藝也好軍略也罷,都再也沒什麼用武之地,真正要緊的是定遠侯府這金字招牌,重要的是我那些陪嫁,還有爹爹對我這個獨女的疼愛。」

見章晗沒有吭聲,只是輕輕用手在她的肩背上拍打了兩下,她知道章晗是必然明白了自己心頭的苦楚和不甘。她輕輕咬了咬嘴唇,隨即深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所以,爹爹沒有把自幼隨我練武的幾個丫頭遣了給我陪嫁,說她們是軍中犧牲勇士的孤兒,沒有一輩子做奴僕的道理,也沒有挑那些他最得力的家將,而是讓我自己在他可以給我挑的人裡頭選了陪嫁丫頭僕婦家丁等等,我起頭還有些不高興。可是,當這一次火燒趙王府逃出來直到如今劫後餘生,知道武媽媽她們幾個死了,陪嫁過來的家丁家將足足死傷了十幾個,又看到秋韻她們傷成這個樣子,我才真正知道,為將者並不是我當初想像的那麼容易。」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自己親近的信賴的人有死傷!如今想想,爹這輩子打過多少仗,看過多少自己曾經器重的讚賞的喜歡的人死了殘了,要何等大毅力,何等堅強的心志,這才能夠在戰場上指揮若定,縱橫睥睨?」說到這裡,王凌再次頓了一頓,卻是輕聲說道,「我從前還有些瞧不起善睿,總覺得他說是少年猛將,也不過如此,可現在想想,我不過就是會些武藝,會一點紙上談兵,何嘗真正見過兩軍對壘死傷無數?戰場上,勝則生,敗則死,根本沒有中間的選擇,這幾天再回想前頭,我不但後怕,而且……而且……」

章晗聽出王凌的聲音越來越低沉,最後竟是有些語無倫次,她不禁將其抱得更緊了些。直到懷裡的人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她方才稍稍鬆開了些,見王凌直起腰時,眼睛竟是有些微微發紅,她便柔聲說道:「四弟妹可是想念四弟了?」

見王凌面色一僵,遲疑片刻方才輕輕點了點頭,雙頰卻呈現出了嬌艷的紅色,章晗不禁笑著說道:「你正和四弟新婚燕爾便遭了這一次的事,擔心他是人之常情。世子爺也說,當初他自動請纓聯絡各方,是為了想儘快見我;而四弟硬是把這事攬在自己身上,何嘗不是因為他也想念你,想儘快和你重聚?至於兩軍對壘,無論是我臨盆的時候你主持大局,將來犯的賊子拒於門外,還是這一回咱們分兵火燒趙王府逃出生天,抑或是在千鈞一髮之際找到了你爹,全都是你的力,少了你便什麼都做不成。你要是妄自菲薄,讓我的臉往哪擱?」

「撲哧……」王凌被章晗最後一句話逗得忍俊不禁,隨即才重新挽起了剛剛那會兒弄得有些蓬鬆的頭髮,隨即才嫣然笑道,「被大嫂這麼一說,我那一丁點不爭氣的自怨自艾心思,竟是都沒了。倒是大嫂你,好容易和大哥重聚,你在定遠侯府,他在宮中誥敕房,這相隔一道宮牆,卻和隔著一座山似的,難道就打算這麼下去?」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章晗自然而然地答了這麼一句,見王凌若有所思地沉吟了起來,她方才苦笑道,「這好聽話你聽聽便罷,你想念四弟,我又哪裡會不挂念他?但如今是非常時刻,他好歹還在京城,想見就能看上一眼,比你好多了,總不成我連這一時都忍不得。」

「那還在北平的晨旭呢?聽說已經有人提請去北平接回母親和他了。」

一提到陳曦,章晗不禁心裡一痛。兒子呱呱落地方才數月,她甚至還來不及和他更多親近,就不得已把人送去了北平,如今陳善昭雖已歸來,但陳曦卻還留在那裡。即便知道趙王妃絕對不會虧待自己的嫡親長孫,但她仍然難免有這樣那樣的擔心。而她最害怕的就是,孩子小時候雖不記事,但這幾個月的分別,會不會讓他忘記了她這當母親的?

妯娌兩人對視一眼,想起彼此面對的煩心事,突然同時嘆了一口氣,隨即相視莞爾。就在這時候,外頭突然傳來了芳草的聲音:「世子妃,郡王妃,老侯爺回來了。」

說是老侯爺,但當面相儒雅的定遠侯王誠進門之際,卻怎麼都看不出他有一丁點老樣來。他笑吟吟地和疾步上前拉著自己的胳膊問長問短的王凌說了兩句,隨即就打趣道:「你呀,都是出嫁的人了,也不看看趙王世子妃在這兒。」

「大嫂又不是外人。」

聽到王凌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王誠頓時笑著搖了搖頭,旋即就對章晗拱了拱手道:「這幾日我也一直不在家,勞煩世子妃照顧小女了。」

說到這裡,他也不理會嗔怪自己的王凌,又輕鬆地說道,「這幾日京城上下當初附逆的金吾衛已經悉數隔離了起來,接下來便是恭請聖裁,我該做的事情也已經都做完了,倒是可以在家裡再多呆點時間。不過,顧振為了自己活命,倒是曾經吐露了一個消息,說是已故韓國公的七公子早早投效了廢太子。先頭曾經在上書的奏摺中混入過詆毀皇上的奏摺,又曾經鬧出登聞鼓前濺血的那一樁,都是那位舒七公子和這一批黨羽的手筆。」

此話一出,王凌倒也罷了,章晗卻悚然而驚。儘管她並沒有幫那個人的義務,但好歹是人救了秋韻,她如果在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內,伸手輕輕拉上一把卻無可厚非。然而,倘若顧振的這些話傳到皇帝耳中,早已對舒氏那一黨深惡痛絕的皇帝必然會再次雷霆大怒。

而定遠侯王誠在停頓片刻之後,卻是嘆了一口氣:「韓國公當年乃是最初投靠皇上的人,沒有他便沒有如今的大齊天下。雖則他是咎由自取,但之前的風波已經夠大了,再株連下去也不知道要牽累多少人。顧振是攀咬人想把自己掙脫出來,小人行徑可見一斑。當年陝國公何等英雄豪傑,可卻養了這樣的兒子,實在是讓人扼腕。有子如此,不如沒有!」

聽定遠侯王誠如此說,章晗心念一轉,想到顧淑妃的請求,還有此前秋韻透露的事,她便若有所思地說道:「如今父王領兵在外,世子爺奉旨處理朝政,一切還是以安穩為先。侯爺這些日子彈壓軍中,消弭各種不穩,已經是竭盡全力,倘若在這種時候重提舊案,只怕朝中更加流言四起。倘若可以,顧振所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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