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殿前歡 第二百五十六章 傳臚之日,決戰奉天殿!

奉天殿的殿試素來都是天下讀書人心目中最大的榮耀之一,即便不入鼎甲只得三甲同進士,但也好歹會隨之邁入朝堂出仕為官。然而,這一年卻因為皇帝重病不起,太子代為主持殿試,而此前又曾經鬧了一出抬聖人牌位圍宮門,一時間這一場殿試便蓋過了此前火藥局被炸,太子指斥趙藩所為的那一樁大事,成為了眾所矚目的焦點。

太子自然也知道其中關節,為了表示公允,此前他不得不聽了夏守義的提議,讓新的會試讀卷官點了首倡鬧事的北平士子宋士芳以及其他幾人,這一次又索性在殿試讀卷官中加入了夏守義張節等等老臣,自己亦是在最終前十名上一一把關。當最終的那十張薦卷呈到了他的面前,發現其中並沒有那幾個北平士子的卷子,他自然舒了一口大氣。

哪怕此前是為了彈壓局勢而不得不息事寧人,畢竟他那會兒還名不正言不順,但並不代表他就真的能容忍士子們那樣激烈的反彈。多給北平和陝西兩省一些進士名額是可以的,但殿試名次上頭若再對這些鬧事的傢伙讓步,他這個儲君的顏面就蕩然無存了。因而,他欣然在前三甲中將出身直隸的一個貢士點了狀元,又將江西和山東兩位貢士點為榜眼探花,待到禮部官員稟報了明日傳臚的所有安排,他少不得點了點頭,卻又彷彿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

「追封孝仁皇后的儀制,都已經安排下了?」

「回稟殿下,尚書和二位侍郎正在一塊定儀制。」

前幾日吐出的那一口血讓太子心有餘悸,想到自古以來不是沒有沒挨到登基便撒手人寰的太子,他即便不敢出宮,可還是少不得讓人從宮外悄悄挑了名醫進宮診治。可知道身上不好的人是當今東宮儲君,再好的名醫也是謹慎了再謹慎,沒有一個人敢把話說滿的。因而在思前想後考慮了許久之後,太子終於下定了決心。

夜長夢多,乾脆先把名分定下!橫豎他並不想讓他那父皇現在就死,追封了生母吳貴妃之後,他便讓皇帝退位訓政,於是方才乾綱獨斷讓禮部去制定追封儀制。

「傳臚之日後,孤要看到禮部將一應儀制奏上來!」

太子盼著金殿傳臚之日,從自己手上走出第一批新進士——儘管他還不是天子,但這些名義上的天子門生卻貨真價實出自自己門下,也是他招攬的第一批人才;貢士們也盼著傳臚那一天,有道是人生四大喜事,金榜題名時便位列其中,更何況這是仕途的開始;而顧振更是在盼著傳臚那一日,因為他彷彿看到往日一向俯視他的顧鎮和嘉興公主狼狽不堪……然而,最盼望傳臚日的不是別人,而是北平會館中住著的一些人。

畢竟,這不但關係著好些人的富貴榮華,更關係他們的生死存亡!

三月二十傳臚這一日,恰是一個風和日麗的大晴天。早一日填好了二甲到三甲所有名次的黃榜已經安放在了華蓋殿的東側,等到了這天一大早,鐘鼓未鳴,左掖門先開,從吏部尚書夏守義以下的所有讀卷官便先期而入。往日皇帝親自蒞臨傳臚的時候,都是御華蓋殿,然而如今太子監國,為表示不敢和皇帝匹敵,便只是在華蓋殿前設座。待到一身皇太子袞冕的太子居中坐下之後,眾讀卷官齊齊跪下一叩頭,隨即便由夏守義親自將起頭太子挑出的三份一甲卷子一一拆開。

「一甲第一名直隸王元禮!」

夏守義那低沉的聲音在華蓋殿丹墀前響起,就只見謄抄黃榜的禮部官員匆匆書寫,無比的小心謹慎。眼見人填完了,夏守義方才沉穩地拆開了第二名的卷子,看著上頭的名字念道:「一甲第二名江西芮興宗!」

嘴裡這麼念著,神情不動聲色,可想著自家門前戒備森嚴的情形,以及再未現過影蹤的章晗和王凌,他不禁有些微微失神,隨即才動手去拆第三卷。

「一甲第三名山東徐徹!」

隨著皇榜填寫完畢,尚寶司官當即上前用御印,便是執事官將黃榜小心翼翼收起之後,交由翰林院掌院學士捧出到奉天殿外,這才是夏守義等讀卷官行禮退出。眼看鴻臚寺執事官叩頭奏請升殿,太子頓時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登上了皇太子金輅。

殿試日他便曾經在奉天殿主持,受文武百官之禮,但只是頒下題目之後便退座而去,遠不如今日一一引見新進士端坐受禮的風光。當他在樂聲中來到奉天殿前,在殿門外升座坐定的時候,聽得那幾聲靜鞭鳴響,眼看黃榜已經到了禮部尚書手中,放置在了高高的御案上,他一時間竟是頗為志得意滿,隨即方才看到了由鴻臚寺官員引來的兩排貢士。

即便今日太子並不是端坐在奉天殿內受禮,但就眼前的距離來說,看到的也只是整整齊齊的新進士服色,頂多再加上前頭五六個人能看清面目。瞥見自己所點三甲都是相貌堂堂。約摸三四十上下,分明老成持重,他自然頗為滿意,正等著傳制官宣跪,他突然就看見七八排的位置,一個新進士突然就這麼站了出來。

「敢問太子殿下,如今皇上可安好?」

傳臚乃是所有進士人生中最要緊的一關,意味著從士子到官員的轉變,歷來人人都是戰戰兢兢唯恐有一絲一毫的閃失,從古到今就從來不曾有人在這一日言行失常,更不要說突然出列大聲嚷嚷了。一時之間,從上到下,連帶著早早侍立丹墀兩側的文武百官和鴻臚寺官也全都呆住了,太子亦是為之一愣。

「數日前殿試,今日傳臚大典,皇上盡皆不曾御殿見人,甚至從去歲臘月開始,皇上便鮮有見宗室和外臣!雖則會試和殿試大典三年一次,但歷來若遇大變,並非不能延遲取消,太子殿下卻執意在皇上重病不起之際照例開會試策士,這難道便是孝道!」

即便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給驚呆了,但太子須臾便反應了過來,一時又驚又怒。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簡拔出來的進士竟然敢有人不管不顧地當廷提出這樣要命的指斥。然而,此時此刻身下的寶座卻是前後左右沒有一處能靠著,更不像書房中的太師椅那樣有可供他捏緊抓住的副手,他又要維持莊嚴肅穆的坐姿,只能突然一把揪緊了身下的坐褥,隨即聲色俱厲地喝道:「鴻臚寺官何在!」

「臣在!」

眼見有人應答,太子頓時微微鬆了一口氣,旋即便用更加嚴厲的口吻喝道:「還不將這犯上悖逆的狂徒拿下!」

然而,他還沒等到鴻臚寺官動作,就只見那剛剛才大放厥詞的年輕進士大聲說道:「天子御殿策士乃是從唐宋沿用至今的規矩,如今皇上不能見臣子,太子若是真有孝心,便應該在會試決出貢士之後,將殿試延期到皇上病癒復出之日,由皇上親自策問!每一科殿試的新進士從來都被人稱之為天子門生,如今取中我等定下名次的卻是太子殿下,名不正則言不順,難道今日諸位新進士想被人稱之為東宮門生不成!」

這一番指斥比剛剛說太子不孝更嚴重了三分,就連起頭那些咬牙切齒恨有人攪局的新進士們,不少也是悚然而驚。會試也就是禮部試並不需要天子親臨,就算考題並不是皇帝所擬,那也說得過去,他們過了會試這一關,本身就是順順噹噹的天子門生,關鍵只在於名次而已。倘若今天真的跪拜了太子,那麼異日若有問題,他們這些進士的頭銜全都要被人指摘!

而鴻臚寺官本身的職責便是挑禮儀的毛病,一聽這一番話全都有些猶豫,腳底下的步子慢了不說,心裡也全都猶疑了起來。而趁著他們這一番遲疑不決,那聲音一時更大了三分。

「更何況,古今中外,皇上重病太子臨朝監國並不少見,卻從不見有主持殿試的前例!天子治天下以禮,倘若連禮法都偏廢了,何來名正言順?臣還聽說朝中有官員上書建言,追封先貴妃為後,此更為大逆不道!先前大理寺少卿景寬等曾建言此事,為皇上斥退貶謫,如今皇上病重,太子殿下不思張榜延請名醫診治皇上,反思追尊生母,豈不是授人以柄,給全天下的兒子豎了個最壞的榜樣!」

前頭這一番番話便已經是犀利如刀,但相比這最後一番指斥便是小巫見大巫了,因為這番話直指禮法綱常,字字句句都讓人無法辯駁。此時此刻,不但是新進士中起了小小的騷動,文武百官中亦然,尤其是那些曾經上書請追尊吳貴妃的更是面色大變,可在這種時候跳將出來和一個新進士爭辯,萬一背上失儀的罪名可怎麼辦?

更何況,那人一套一套的道理,顯見是準備充分,萬一辯不過,誰也丟不起這個人!

太子已經氣得額頭上一根根的青筋全都暴起,偏偏在這時候,身側一個太監突然低聲說道:「太子殿下,那便是當初會試發榜之後率眾大鬧的北平宋士芳!」

又是這個人!

太子一時緊緊握住了拳頭。按照他的心意,怎麼也不會讓此人會試杏榜題名,卻禁不住夏守義說,赤忠當時一箭險些把人射死,而且聖人牌位更是在此人手中碎裂。倘若這一事件彈壓不住,全天下的讀書人怕是都要鬧翻天了,他思來想去也就捏著鼻子給了此人一個名額,先前竟沒注意到這宋士芳進了二甲,而且排名還在如此之前!

因而,眼看鴻臚寺官一個個都遲疑不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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