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卷 兒孫福 第九百一十九章 恍然回首,昔日垂髫已長成

有明一朝大事無數,相比靖難北征平亂兵變……宣德四年彷彿算不得什麼,但對於大明天下來說,從這一年開始的一件件大事卻無疑震動天下。

藩王庶子以下,自嫡子起世襲降等襲爵。鎮國將軍以下,准事科舉農桑。

自南直隸起重新丈量天下田畝。

開武舉,析軍戶,重定軍戶勾補之策,南人則於南邊衛所服役,北人則於北邊衛所服役,革除天下軍戶重役,析屯田軍為屯軍,三代後轉為民戶,軍戶應襲子弟悉入州縣衛所武學。

差役併入田賦,行均賦役法,洪武年間逃役及逃賦稅者盡皆免除,永樂朝免十之七八,洪熙朝免十之五六,宣德四年之前免十之三四。勸農田墾荒,三年之內免賦,十年之內賦役減半,各鄉村行集社,勵民眾互助耕種。

重定商稅為三十稅一,設市榷司課稅,每歲由都察院戶部內閣司禮監會同核查。

以漕糧一半行海船裝運。於天津衛、金州衛開市舶司。定神威三衛為海軍,每三歲駕神威艦演練於長江口,南京兵部會守備鎮守觀之,每三歲下東洋西洋南洋。

總而言之,從年頭到年尾,再到第二年,整個天下都因為一條條的措施而漸漸震動。好在這些新政之中既有嚴苛的,也有寬宥的,恰是寬嚴相濟,而且對於尋常百姓觸動只是一點一點深入。

好在如今四海昇平,北邊的瓦剌和韃靼都是自顧不暇,藩王雖也鬧騰,可各藩的護衛都已經收了上來,再加上是庶子以下世襲時減等,原本也是和禮法相當,雖說江西的寧王帶頭鬧了一陣,可架不住周王朱有燉第一個上表贊同,魯王蜀王等有賢名的也擺出了謹遵的架勢,又奉詔朝謁賞賜了不少東西,其他藩王眼看胳膊擰不過大腿,鬧著鬧著也就漸漸消停了。

對於世家大戶,這震動不可謂不大,尤其是江南的富紳地主們更是如此。然而,當赫赫有名的冷麵杜學士被「貶」到了南京的時候,奉命會同李慶一起主持江南清丈田畝事,成了于謙的堅實後盾時,這些大戶們就是有天大的不願,也是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

只是破冰終究是天下最困難的事,從一省到數省乃至於天下,須臾便又過了三年。張越先頭已經從兵部左侍郎遷戶部左侍郎,這一年頭裡遷了戶部尚書。雖說由侍郎而尚書這一步他足足用了五年,但年方三十齣頭的尚書,放眼古今雖不知道是否有先例,但至少本朝是絕無僅有。而張越既不在兵部,早先還以張家滿門宿將為由,認為張越該避嫌的聲音漸漸低了,畢竟,張輔解府務,張攸重傷之後在家休養,其餘晚輩雖有官至指揮僉事指揮同知的,終究都只在一地,不像從前那般在都督府要地。

古語說是三十而立,如今張越年過三十,長子靜官也已經十二歲了,習文練武身材頎長,再加上皇帝賜字伯晦,更是讓這位張家長公子顯得異常出挑。這一日張菁出嫁,一身簇新的他在門口迎賓,那些下來的客人卻都會在他面前多停留一會說上幾句話,一個個人卻往往都會問一句年齡幾何,旋即便是意味深長地上下打量,那一雙雙眼睛讓靜官頗有些渾身不舒服。

張家一門兩勛貴,張越又是文官,在朝中雖說敵人不少,可友人也一樣眾多,因而這回張越嫁妹,張家的門檻險些被人踩破了。嫁娶原本就是最看一家人脈的時候,武安侯衚衕雖說不止尚書府一座宅子,可兩家是同支下的兩房,一家是姻親,自然紛紛行方便。早料到賓客眾多張越家裡坐不下,那兩家都辟出了地方供人休息,就連武安侯府也借了好些家人過來,如此一來,內內外外總算是維持得絲毫不亂。

閨閣之中,杜綰在房裡打量著已經全副打扮好的張菁,見其滿臉彆扭,不禁莞爾一笑:「怎麼,臨到嫁人的時候卻怕了?」

「誰怕了!」張菁皺了皺眉頭,見旁邊的崔媽媽急忙阻止,只能嘆了一口氣,卻又上前輕輕拽著嫂子的衣裳,輕聲說道,「我只是不想和嫂嫂分開。」

「哪裡分開了?房子就置在南大橋靠南面的柵欄衚衕,馬車過來就幾步路,再說你的未來相公又是最憨厚老實不過的人,你還怕他攔著你么?要是不方便過來,使人說一聲,我立馬就過去了,抬頭不見低頭見,到時候你可別嫌我煩。」杜綰怎不知道張菁從小就愛粘著自己,見自己說了這話,她還是眼睛微微有些紅,她便又低聲勸道,「打起精神來,這大喜的日子一副不高興的樣子,不怕他看了心疼?」

「嫂嫂!」

姑嫂兩個玩笑了一陣,原本有些感傷的氣氛便給沖淡了七分。見張菁還是有些緊張,杜綰少不得又東拉西扯,直到鄭芳菲和李芸趙芬幾個妯娌都來了,她才離開了一會,可走過游廊就看到靜官正在那兒使勁揉胳膊。

「你這是幹什麼?」

靜官一扭頭看見是母親,那齜牙咧嘴的表情立時全都收了起來,規規矩矩垂手上前叫了一聲娘,站在那兒連眼睛都不抬。見他這般光景,杜綰不禁想起張越一直說,人家都是嚴父慈母,他們家裡偏是嚴母慈父,你可別一味讓兒子有了敬畏失了親近。可張越畢竟在家的日子少,她哪裡不知道兒子這般正經根本不是怕自己,便讓崔媽媽先去辦事,又緩步走上前去。

「又有什麼事?」

一聽這話,靜官頓時苦了個臉,好半晌才訕訕開口說:「娘您怎麼知道我有事?」

「你肚子里有幾根蛔蟲,我還會不知道?」杜綰打量著只差自己小半個頭的長子,沒好氣地笑道,「站得雖然規矩,眼神卻是飄忽不定,一看就是有話說,否則何必如此扭捏?」

靜官早知道母親的心裡就如同明鏡似的,什麼都瞞不過去,可終究還有些僥倖之心,這會兒卻死心了,只得老老實實地垂下頭道:「娘,今天我在門口站著,但凡進來的人都使勁地瞧我,眼神很是奇怪。後來我到內院來的時候,聽見有人議論了兩句,說是小姑姑嫁了,再接下來就是我……娘,我不是想別的,我就是擔心……」

身在世家大族,懂事總歸早些,張越杜綰對於兒女都是嚴加管束,從小從道理到實踐一樣都沒落下,靜官又是成天跟著天賜四處跑的,已經儼然小大人模樣。這時候,杜綰從兒子口中聽見這些,本以為是他受到了什麼挑唆,或是生出了什麼心眼,可擔心二字卻把她那些戒備和惱火都打消了去。雖說日日放出去讀書練武歷練,可自己的兒子,她怎麼會不知道?

「怕什麼?怕盲婚啞嫁?」看到靜官老老實實點了點頭,杜綰心裡暗嘆了一聲,隨即就把兒子拉了過來,隨即輕輕在那腦門上屈指彈了一下,「你爹的性子你還不知道?要真是想門當戶對,亦或是按照什麼同僚同年世交等等結親,你小姑姑哪輪得到你小方叔叔?姑娘家他既是看不著,我總會幫你好好看看,尋一個真正合意的,有機會也能讓你照面一兩回,絕不會因為那些是你爹親近的友人同僚,就隨隨便便答應下來。」

靜官在小書院裡頭頗有幾個交情不錯的同學,有的貧寒,有的富貴,但年紀都比他年長兩三歲,有的已經是定親了。平日閑談之中常聽他們說起定親的事,只其中好幾個都壓根沒見過未婚妻,對於這種情景,他總覺得渾身不得勁。畢竟,父親沒事的時候曾經對他說過當年和母親一塊在山東時的情景,常登門的朱寧也對他開過玩笑,而小姑姑和小方叔叔之間雖見面不多,卻也有信往來,因此他很難想像娶一位從來沒照過面的妻子回來是什麼滋味。這會兒他總算鬆了一口大氣,又和母親說了一陣子話就興沖沖跑了。

「這小子!」

送嫁和娶親不同,張家從兩日前的添箱一直熱鬧到今天,高朋滿座多半都是看他的面子,但他這個大舅哥畢竟還有送親的職責,因此迎親的一到,諸多禮節行完,一到了送親的吉時,他便自然領著人前去送親。嫁妝是此前一天就送去的,整整六十四抬。雖說他知道必定有人說什麼奢侈,但要不是他攔著,母親愣是能整出一百二十八抬,這已經是物盡其用省之又省了。當到了方家時,看著里里外外裝飾一新,等一應禮儀終於告一段落,他和作為男方長輩的英國公張輔沒說上兩句話,就被推上了首席。

代表娘家來送行的大舅哥,自然素來便是首席。

方家和張家那些前來賀喜的文武官員不同,都是些小書院中的年輕人,其中有貧寒的書院子弟,也有諸多勛貴子弟,因而氣氛便顯得更輕鬆些。張輔和幾個老一輩的在時還好些,等到他們退席去了另一邊說話,新郎這位平日的師長立時被人灌了個半醉,甚至還有膽大的上來給張越敬酒。見這位年輕的尚書大人絲毫沒有平素的嚴肅正經,反而是來者不拒,對每個人都和氣地詢問攀談,眾人無不是大為興奮。

在這種情形下,新郎官方敬終於幸免於難,得以還有幾分清醒地去過自己的洞房花燭夜,而張越回家之後卻已經是醉得不省人事。他平日雖也有公務應酬往來交際,但位既高,別人就不敢太過放肆,而部閣重臣也都是有分寸的,近來少有的幾次喝醉還是和許廓在一塊一飽口舌之欲的時候遭下的,所以如今見他這副光景,別說杜綰和琥珀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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