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卷 兒孫福 第八百九十六章 親疏不在遠近

張家因榮國公張玉而興,因英國公張輔而固,到了洪熙年間張玉追封河間王,由是追封祖先三代為榮國公,於是張輔五服之內的族親,自是全都往上抬了一回,個個都沾了光。張家從前是祥符大族,之後附庸張輔過日子的是一批,後來跟著陽武伯太夫人顧氏進京的又是一批,如今張姓也成了帝都的大姓之一,見人就誇說自己是榮國公嫡支的不在少數。

可真正榮國公嫡支的另兩家人,如今卻一提起那嫡支兩個字就是滿肚子火氣。臘月二十五的祭祖日,張輗和張軏都是掐著點來,辦完了事情就走,就是除夕的團圓飯也是借故沒到場。也難怪他們滿心窩火,如今京城的人都知道他們只是借著祖上餘蔭的光,半點實權也沒有,所以就連從前還找上門請託辦事的人都沒了。

對於這種情況,張輗也就罷了——一想到他險些把女兒嫁給了富陽侯李茂芳那個倒霉鬼,他就忍不住後背心發涼,看在女兒現在嫁的還如意,兒子好歹還有個不上不下的閑差,他儘管不忿自己受不到任用,但也只能忍了。

可張軏卻不同,他從來就瞧不起張輗的沒出息。在他看來,要不是自己沒有張輔這樣的機會,他早就不會像眼下這般了。所以,之前雲南麓川出了亂子,他上書請求前去帶兵,結果被駁了;皇帝北巡,他費盡心機想要同行,希望能找著建功的機會,結果也不在扈從之列;之前張越上書提及武舉和兵器等事,他又上書陳詞,結果一通努力便如同石沉大海,連一絲一毫的浪花都不曾激起過。

這會兒坐在書房裡,看著底下跪著的那個心腹小廝,張軏幾乎就能把眼睛噴出火來。一手按著硯台的他按捺了又按捺,總算是沒把那沉甸甸的東西直接扔出去,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話來:「把人追丟了,你就沒去找?」

「小的找了!」那小廝如何不知道自家老爺脾氣不好,砰砰又磕了兩個頭,這才帶著哭腔說,「可那傢伙極其滑溜,差遣了人往那四海客棧送了東西,就再也沒動靜,偏生他家裡娘子竟是徑直結賬離開了客棧,小的帶人攆了上去,可是……」

「什麼可是!」張軏用力一拍桌子,這才怒聲喝道,「那你就不會從那女的入手!一個女流之輩,只要扣下來放出風聲去,她那男人敢不現身?」

「可是,她竟是直接進了成國公適景園!」

張軏原本是氣急敗壞,可一聽到適景園三個字,他那怒氣頓時一下子更盛。兄長張輔和成國公朱勇交好,他也沒少在朱勇身上下過功夫,可不知道是張輔說過什麼,還是朱勇瞧不起他,無論送禮還是其他,他都沒法從朱勇那兒打開什麼突破口,至於推薦就更不用說了。每次看到朱勇和張越親厚的樣子,他都氣得牙痒痒的,卻沒辦法發作。如今倒好,不過是方家那個老大的女人,竟然還能求得朱勇這個成國公的庇護!

「這世道真是沒天理了!」

這話只能在心裡說說,卻不能擺在臉上,因而張軏在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後,又仔細沉吟了起來。左思右想,他都覺得這事情必定是朱勇受了人蒙蔽,只要自己揭穿,日後朱勇必定會冷落張越那個姦猾的傢伙,於是須臾就下了決心。

自己是從越王那兒得到的消息,又小心翼翼使人求證過,這怎麼還會有假?

沉住氣的他向那小廝喝了一個滾字,等人出去,他又吩咐去喚了兒子張瑾進來。張瑾的年紀只比張越小一丁點,如今卻只是掛著個勛衛的頭銜,連個實職都沒有,雖不至於如二房張輗的兒子張斌那樣吃喝嫖賭無所不包,但也沒見什麼大出息。所以,等到兒子進來,劈頭蓋臉呵斥了一頓,張軏這才緩和了臉色。

「去換身衣裳,跟我去拜客。」

老子英雄兒好漢,張軏是不甘寂寞的人,張瑾自然也是削尖了腦袋想鑽營個好位子,所以平日沒少在同僚之中使力,只恨勛衛都是些尚未掌權的勛貴子弟,一塊玩樂可以,辦事卻是難能,所以他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父親身上。此時此刻,他也顧不上剛剛才吃了一頓訓斥,忙問道:「爹,去哪家拜會?」

「去成國公適景園!」

適景園?張瑾眼睛一亮,答應一聲便慌忙退了出去準備。他可是知道的,別看成國公朱勇因為敬禮士大夫而聞名在外,可對他們這些勛貴子弟卻是素來不假詞色,就連自家,也只是因為張朱二家素來交好,這才稍稍和緩幾分。匆匆換了一身見客衣裳回來,他知道父親這會兒氣性不好,也不敢多問,直到出門上了馬之後,他才總算是聽到了一句吩咐。

「回頭機靈些,看我眼色。今天的事情要是辦得好,你朱叔叔就會知道,張家真正可信的人究竟是誰。」

這話聽著就微妙了。張瑾心裡一跳,一時間又想到了如今年紀輕輕卻位居部堂的張越,頓時又羨又妒,連忙重重點了點頭。

同是張家人,這兩年一到冬日,英國公張輔便以風濕老毛病為由,從來都是坐轎出行;而張輗則是怕冷,家裡常備的是暖和避風的騾車;反而是張軏要顯露勛貴子弟的武風本色,但凡出門便是騎馬。如今說是開了春,京城的天氣卻依舊極冷,策馬狂奔時,那大風兜頭兜臉吹在臉上,那就像鈍刀子割肉一般疼。在成國公適景園前跳下馬的時候,張瑾簡直感到自己那張臉都被吹得木了,直到迎客的家人將他們帶到暖和的花廳,他這才緩和過來。

上完茶之後,兩個小廝就退了下去在門前等候。張瑾左等右等不見人,未免有些不耐煩,於是低聲問道:「爹,成國公會不會不見咱們?」

「平時說不好,但這一回……我已經對那管家說了,是極其要緊的大事,想來成國公總得來見我一面!」張軏捧起茶盞喝了一口,隨即就發現兒子一副患得患失的表情,頓時沒好氣地訓斥道,「別這麼一副死樣子,讓人看了也覺得你不老成!張越那小子姦猾是姦猾,可也是頭等能裝,見著誰都是一副最妥當的臉色,你也好好學學!」

外頭張越原本是和朱勇一塊過來,朱勇剛打發了廊下的小廝,誰知兩人一到門前就恰好聽見這麼一番話。張越啞然失笑,隨即扭頭看著朱勇,低聲說:「世叔,既然他們這麼說,我還是不進去了,免得他們心裡不痛快。」

「我難得休息一天,家裡竟是紛至沓來,唉。」朱勇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那事情你放心,怎麼說,好幾家下西洋南洋的船隊都有他們幫忙,收留個人算什麼,更何況那還算是你未來的姻親。我倒要看看,有誰會不把我放在眼裡!」

朱勇向來說一是一,說二是二,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張越自然是舉手一揖,隨即便離去了。雖說不知道張軏父子到這兒來做什麼,但他對張輗張軏這兩個堂叔從來沒什麼好感,因而不和人打照面自然是最理想的了。想到自己從前把方銳送走時預埋的伏筆,他不禁輕輕吁了一口氣。幸好他的習慣就是走一步看十步,否則這次要真是發作起來就不妙了。

張越既走了,朱勇便打起帘子跨過門檻入內。見張軏張瑾父子倆站起身見禮,他便淡淡地點了點頭:「下人來報,說是你父子找我有要緊事?有些事情不是我不幫你,你也是知道的,軍職除授全在兵部,我雖說是中軍都督府都督,也不過是掌兵帶兵之權。況且,瑾哥的武藝也著實稀鬆了些,哪怕如你這般上進,我也好說話。」

張軏看慣了朱勇的這般神氣,自然只是賠笑,張瑾卻是臉漲得通紅,恨不得站起身立刻走人,卻礙於父親的緣故不敢挪動。等到朱勇說完,張軏就擺擺手說:「世兄,今次我來找你並不是為了瑾哥的事,我也知道,從前為了他的軍職,你也費心不少。此次確實是事關重大……我聽說,昨日你府中來了一位婦人?」

「婦人?」

朱勇一下子警醒了起來,又想起了先頭張越說的話,沉吟了片刻便故作糊塗地搖搖頭說,「我這適景園裡人來人往,每日間來探你嫂子的誥命也多得是,哪裡就記得住什麼人。」

聽到這話,張軏越發覺得自己想得沒錯,於是立時換上了一副鄭重其事的表情:「我就知道,世兄必然是被人蒙蔽。不瞞世兄說,事情是這樣的,昨日那個婦人是個棘手人,她家相公是我家大嫂的遠親……咳,這麼說吧,那便是方敬的哥哥方銳!從前越哥的妹妹許給方敬時,我便覺得不妥當,奈何大哥大嫂全然不以為意,可前幾天我才得到消息,說是那方銳曾經給漢庶人當過王府官,還是世子的心腹……」

張軏越說越激動,到最後乾脆站了起來:「這樣一個犯過彌天大罪的人,如何為菁丫頭的良配,更何況如今那婦人還到了世兄的府上,這不是給你招惹禍患嗎?」

一旁的張瑾瞧見朱勇先是皺了皺眉,隨即根本沒露出什麼驚訝的表情,心裡便覺得有些不妙,及至看到父親說得義憤填膺,朱勇卻還輕輕掩口打了個呵欠,他就更知道父親這一趟是算錯了。奈何此時找不到法子提醒,他只得重重咳嗽了一聲,誰知張軏卻根本沒察覺。

終於,朱勇實在沒耐性等張軏收起那滔滔不絕的話頭,茶盞的蓋子和茶杯一碰,發出了一聲清脆的聲音。見張軏總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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