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卷 兒孫福 第八百七十四章 不能遺禍子孫

自從兵部諜探司正式落戶揚州衚衕之後,張越就一次都沒去過。原因很簡單,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他都實在太扎眼。與其讓那個異常低調的衙門引起無數人的關注,他寧可讓胡七時常上衙門稟報事情,至少,諜探司雖說不屬於兵部四司,可公務往來終究是誰都挑不出理來。所以,這會兒他硬生生忍住了直接往揚州衚衕去的衝動,徑直帶著胡七打馬回了兵部。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三門,張越就直接吩咐皂隸守在外頭,帶著人進了屋子。一屁股在交椅上坐下,他就頷首道:「你直接說吧。」

「屬下怕耽誤事情,因此審訊時,特意留著一個人在旁邊記錄,還是大人一邊看,屬下一邊解說。」

胡七既然這麼說,張越就接過了他從懷中取出來呈上的那個油紙包,拿在手中卻還有些溫熱。打開油紙包,取出那一沓小箋紙和幾封信,他就一張張仔細看了起來,間或有詞不達意和前後不一的地方,胡七就會在一旁解釋幾句,從頭到尾看下來,他的眉頭越鎖越緊,到最後甚至擰成了一個結。

甚至有那麼一會兒,他懷疑起了那個應該已經死了的人是不是沒死,於是還能興風作浪。

打開其中一個信封,抽出那幾張已經發黃了的信箋。他一目十行掃了一遍,隨即放下又去看第二封,一封封信如是看了下來,他不禁站起身,隨手把這些重重往桌子上一扔,又使勁揉了揉太陽穴,沉聲問道:「這些事情不少是你經歷過的,你怎麼看?」

「朱瞻坦當初死的時候,禮部派人治喪,太宗皇帝欽賜謚號,斷然不可能有什麼蹊蹺。」

張越剛剛也只不過那麼一想,要知道,唐賽兒曾經在他面前露過口風,朱瞻坦既然找上了這麼一位治病,不給治死反倒奇怪——須知漢王朱高煦就是死在了唐賽兒的手裡,更何況那個做兒子的?因此,他輕輕指了指桌上那些舊信,一字一句地吩咐道:「把這些信拿過去仔細查驗,設法找朱瞻坦的舊筆跡比對一下。」

胡七點了點頭,上前仔細地把東西收拾了起來,正預備告退的時候,張越又叫住了他:「你剛剛說,那兩個人嚴刑拷打,那個會功夫的能熬刑,問不出什麼,那個原晉王公館的總管卻是有問必答,卻只知道是奉令行事,其實沒真正見過主人?」

「是,屬下反反覆復拷問過他,決計不會有錯。至於那個會功夫的,能熬一晚上不見得能熬三晚上,更何況根本沒人知道是咱們的人截走了他,他開口也只是時間問題。屬下覺得他知道的事情更多些,而且昨天晚上瞧那情形,他應該是打算滅口的。」

「很好,用這個去逼那個晉王公館的總管說更多的事情,別忘了問出他家人的下落。要知道,到了這關口,人家興許會殺了他的家人滅口。還有,梁王……梁王雖是咎由自取,但這信著實可惡,給錦衣衛和東廠留一點線索,也讓他們去查。」

看到胡七大步出了門去,隔了許久,張越突然砰的一聲狠狠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那股力量震得筆架一跳,虧得他用手接住,否則便得滾落一地。儘管胸中的鬱氣很快就給他硬壓了下去,但不做些什麼,他還真是不甘心。

這幫天家的子弟一個個全都不是省油的燈!說來說去,還不是看著永樂皇帝朱棣憑藉北平那一支偏師席捲天下,於是人人都想著能夠憑陽謀陰謀奪取大位,也不想想上下歷史五千年,這種事成功了幾回!明朝的江山本來就有一多半是毀在了那一批龐大的宗室手上,若不能借著這個機會好好收拾一番,等再過上三五十年就不可救藥了!袁方是提醒過不要當那隻向宗室操刀的手,但是,有些事情不能撂下不管!

總不成把一幫惹禍的藩王留給自個的子孫,指望以後的皇帝收拾那些人吧!

整理了心神過後,他就想起了昨天杜綰送來的信,還有靜官的夾片……那會兒京師正亂著,他沒工夫讓人回去看看,眼下既然暫時消停了,總不能裝成什麼都不知道。

這一天,京師上下惶惶難安,可武安侯衚衕張侍郎府卻是籠罩在一片歡快喜慶的氣氛中。一大早杜綰向張倬和孫氏問安時突然出現了癥狀,被孫氏一逼問,頓時隱瞞不住了。儘管已經是四個孩子的祖母了,但孫氏一高興,還是立刻派人往隔壁的兩家府邸報信。原本是打算等太平下來再去英國公府報喜的,可趁著孫氏喜滋滋地親自去廚房吩咐飲食,張倬和杜綰只交談了兩句,便派了人去英國公園。而只過了一個時辰,王夫人就坐了車親自過了府來。

儘管張倬暗示過兩句,但孫氏還是有些措手不及,親自在二門迎接了王夫人下車,嘴裡忍不住說道:「外頭這麼亂,嫂子怎麼親自過來了?我就是一會兒不在,老爺就瞞著我打發人去報信,綰兒也不勸著他些。」

「這幾天在家裡也悶得煩了,所以就過來瞧瞧,再說,外頭滿大街都是兵,反而比平日更安全,難道打著我家老爺的旗號,還有誰敢冒犯不成?」

孫氏聽著也覺得有理,可看著王夫人從車上下來,緊跟著又是天賜張恬張悅,甚至還有之前被接過去的張菁,她不禁瞪大了眼睛。這怎麼看都不像是來探視杜綰,倒像是來舉家做客的!只不過,她雖說不管外事,可好歹還不糊塗,連忙笑著把人往裡頭迎。走在路上時,趁著媽媽丫頭們都離得遠遠的,她方才忍不住問道:「嫂子,你今天這是……」

王夫人微微一笑,鬆開了拉著天賜的手:「孩子們被關在家裡關煩了,天賜更是成天想著你家靜官,菁丫頭更是想你們,所以我索性一塊帶來了,也趁著這當口在你這兒好好住幾天,上學也便宜。你不知道吧,因為之前勛貴子弟們在小書院裡頭都呆得開心愉快,這幾天被禁足了都鬧騰得厲害,大約明天就要複課了。」

此時此刻,孫氏滿心都在想英國公府的這些個孩子全都得呆在自己家裡,這接下來的屋子鋪蓋人手等等該怎麼安排,倒是壓根沒想到什麼防戍問題,因此一直等到進了屋子都一直是暈乎乎的,壓根不明白這其中的名堂。而王夫人也沒有細細解釋,看過杜綰問了兩句,又送上一份禮,便聊起了家常。孫氏原本還陪著,可不多時就被張倬打發人叫了過去,臨走時不禁恨得牙痒痒的。

平日里張倬什麼事都是有商有量的,今天算怎麼回事,竟是把她支使得團團轉!

須臾,屋裡就只餘下了王夫人和杜綰兩個。王夫人瞥了一眼杜綰還不顯懷的小腹,臉上笑意更顯:「綰兒,你還真是有福氣,上頭公公婆婆都愛惜,夫妻又和睦,這些還不算,子女上頭更是如意,就是越哥,也離不開你這個賢妻。」

儘管不是新嫁的媳婦,也不是第一次聽見人說這些,但此時此刻王夫人說得情真意切,杜綰臉上自是也露出了溫暖的笑意,隨即又謙遜了幾句。王夫人又問她可報知了張越,杜綰正搖頭說等外頭消停,他回家之後也不遲,外頭就傳來了崔媽媽的聲音。

「少奶奶,夫人,外頭少爺打發人送了信來。老爺不放心,先瞧了瞧,這才讓咱們送進來。」

一聽這話,別說是杜綰,就連王夫人也嚇了一跳,以為是張越那邊又有什麼了不得的事。於是,等到崔媽媽進來送上那封信,杜綰便毫不避諱地將信隔著炕桌朝王夫人那兒讓了讓,可一展開那張信箋,看清楚那上頭彷彿是力透紙背的幾行字,饒是她已經久經滄海,臉上也一下子好似發了燒一般。

「綰妹吾妻,昨晚聞之靜官所告訊息,喜不自勝,奈何斯時事急,唯有坐衙待命。如今諸事已畢,暫不得歸家,唯有寄青鳥傳書,望妻好自珍重,諸事付之家翁即可。又,家中青梅未熟,隨信附八珍坊特製鹽漬梅,請君品嘗。」

倘若不是旁邊還有王夫人在,杜綰只怕會笑出聲來,可這會兒卻是尷尬不已,心裡大是悔恨自己看都沒看就請王夫人一塊瞧著,還以為是什麼外頭了不得的大事,當即竟是連頭也不敢抬。讓她沒想到的是,王夫人看完之後卻不曾取笑她,而是徑直對崔媽媽說道:「越哥的信上說還捎帶了其他東西,怎的不一塊取來?」

「那東西太重,幾個粗使婆子正搬著,可是好大一口箱子……」

聽到這話,杜綰再也沒心思聽崔媽媽說下去了,連忙含含糊糊打發了人出去,唯恐她一個不好說出什麼更嚇人的來——送鹽漬梅還有不用罐子用箱子的?等崔媽媽一走,她就搶先對王夫人說:「大伯娘,他雖是官當得這麼大,有時候偏會胡鬧,家裡人都習慣了……肯定是靜官昨天在信上對他爹說了些什麼,都怪我不曾仔細看著。」

「這算什麼胡鬧,他還年輕呢,夫妻之間總不能時時刻刻如對大賓不是?好了好了,我又不笑話你,別耷拉著腦袋,你公公都已經瞧見了。」

王夫人面上說笑,心裡卻有些悵惘。張輔年輕時正逢靖難,也會從戰場上捎信回來,可都是說打了多少勝仗殺了多少敵人立了多少戰功,從來避開自己受傷的事不提,但那些信她現在還壓在箱子底下。想來情不同理同,世上夫妻本就是一樣的。

戲謔了一番,兩人自然而然就說起了正事。王夫人本就不是只為了探視懷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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