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卷 兒孫福 第八百六十四章 真正的緣由

仁壽宮東暖閣。

服侍張太后喝完了葯,又等著人睡下,朱寧在旁邊綉墩上又做了一會針線,看到床前服侍的宮女朝自己打了個手勢,意思是太后已經睡著了,這才放下了那才起了一個頭的綳架,示意房中四個宮人都警醒些,這才躡手躡腳到了外間。

雖說不過是一日一夜的功夫,但她卻覺得好似過了漫長的一段時光,四肢酸脹腦袋隱隱作痛也就罷了,最難抵擋的還是那種骨子裡的疲累。在那張御用監前些日子剛剛送來的酸枝木花卉紋藤心圈椅上坐下,讓那弧度得當的靠背托著腰背,她便一手支著腦袋,眼睛半開半閉地沉吟著。

她也是出身王室的郡主,看慣了那些兄弟的爭權奪勢,對於今天鄭王越王襄王的突然來臨自然警醒得很。可是,三個一起來並不代表三個都是懷有異心,更何況朱瞻基的弟弟又不止那麼三個,揪出挑事的人卻不容易。天家親情淡薄,即便是從小一塊長大的,也未必能摸透彼此的心思,就算太后和皇帝都下了決心死查,又有幾個人敢真的訊問親藩?

「郡主,范公公來了,說是有要緊事。」

聽說來的是范弘,朱寧立刻睜開眼睛,望了一眼裡頭的帘子就起身出了門去。由於天冷,再加上太后正病著,東暖閣的地龍火盆燒得極旺,於是一出外間,只穿著貼身小襖的她頓時覺得一陣寒氣逼來,這才想起走得匆忙,忘了那件狐皮披風。好在後頭早有宮女追了出來,服侍她穿好了大衣裳。

從穿堂出去也就幾步路,到了正殿後堂,她就看到范弘已經等候在了那裡,臉色瞧著很不好看。見他還要行禮,她便擺了擺手,又問道:「什麼要緊事?」

范弘拿眼睛瞟了瞟兩個宮人,等到朱寧揮手屏退了她們,他這才低聲說:「郡主,昨日送了張大人出去的時候,因說起了宮中膳單的事,小的一時留心,便去了一趟尚膳監。張大人說,多食葷腥易心血不通,而看了膳單,小的便發現這幾個月來,不論是太后還是皇上,時令小菜都撤了,而往日宮中蔬菜就少,再加上入冬,葷腥就更多了。小的昨天晚上先去問了御醫,御醫倒是贊同張大人的提法,所以小的又派人去了一趟彭城侯府,借著慰問太夫人的機會打探了一下。彭城侯太夫人說,已故彭城侯也是因突發心疾故世的。」

「你的意思是,太后的病興許不是偶然?」

朱寧一時眉頭緊皺,思量片刻便說道:「仁壽宮有小廚房,我以前就覺得這些膳食太過油膩了些,因太后喜好,也只是偶爾進些葯膳。你說時令小菜撤了,這又是何意?」

「是魯尚宮傳的太后口諭,因不知道事情原委,小的只能尋了個由頭,把魯尚宮絆在了尚宮局,又讓人嚴密盯著。尚膳監那邊也使了人過去,一時半會不會走漏風聲。」

「這事情倒是越來越奇了!」

朱寧一個月倒有二十天是住在宮中的,聞聽此言自是柳眉倒豎,真正憤怒了起來。女官六局是洪武舊制,甚至一度凌駕於宦官之上,但隨著永樂年間重用宦官,尚宮局等等就漸漸式微了,若非如今張太后用了不少女官,這些人不過是比尋常宮女略高一等罷了,等閑不能出內宮。就是魯尚宮,在太后面前也不過是奴婢一般,怎會突然去外宮傳口諭?

「去查吧,不用東廠,你親自領銜。」電光火石之間,朱寧已經是做了決斷,緊跟著又吩咐道,「若她叫起撞天屈,你就說太后已然知曉,若她不吐實言,即刻亂棍打死,家人亦是難逃!還有,魯尚宮往來好的那幾個人,都叫來仁壽宮細細查問,不要鬧到外頭去。」

如今知道太后正病著的,除了仁壽宮裡頭的人,便是范弘金英楊士奇張越,滿打滿算尚不到一隻巴掌的人。所以,朱寧自然不願意張揚這一點,而范弘心中瞭然,忙答應了一聲,正要退出去的時候,他卻在門口和急急忙忙跑進來的曹吉祥撞了個正著。曹吉祥畢竟年輕些,瞧見范弘往後頭倒,忙攙扶了一把,眼睛卻看向了朱寧。

「郡主!郡主不好了,孫貴妃吵著要見太子!」

這才一天兩夜,終於鬧將起來了?

朱寧早算著這一條,聞言倒並不驚詫,徑直問道:「孫貴妃人在哪兒?」

由於東西六宮全都封了,曹吉祥自然進不去。張越出了宮,他也就沒了事情,由於先頭報信及時,再加上范弘金英脫不開身,他就和程九一塊在仁壽宮聽支應。一人看著東六宮,一人看著西六宮。此時此刻,他使勁咽了一口唾沫,聲音低了好些:「就在永寧宮……孫貴妃在永寧門內的那一重院子跪著……」

一哭二鬧三上吊,哭鬧在皇家來說自然是下乘,上吊鬧開了更是不好看,可孫貴妃這麼不聲不響一跪,卻是格外不同。就是平素和孫貴妃頗有往來的朱寧,聽到這話也不禁眉頭一皺。當初吳嬪有身孕那幾天,她就聽到永寧宮那邊傳來了不少風聲,可動靜卻是全無,足可見孫貴妃這回倒是真聰明了。可這一次畢竟是自己兒子,哪能一直耐住性子?

望了望裡間,她便點了點頭道:「范公公先回司禮監吧。吉祥且在這裡等著,我安排好了就去永寧宮。」

范弘原本也嚇了一跳,但朱寧既如此鎮定,他自然而然就心安了,又行了禮之後便悄悄走了。曹吉祥自然沒有二話,眼看朱寧帶著兩個侍女走了,他方才悄悄搓搓手跺跺腳,心中又是後怕又是高興。後怕的是什麼都想到了,就是沒想到太后有疾;高興的是這一回終於入了貴人法眼,日後定能站住腳跟。等了一小會,他就看到一個胖太監點頭哈腰跟著朱寧出來。

「你是御藥房太監,那三個御醫處你好生監管,試藥等等務必仔細。一旦有什麼決不下的,立刻讓人報我。」朱寧瞥了索連舟一眼,見其腦門泛著油光,口氣又嚴峻了些,「仔細做事,不要存著什麼畏怯之心。」

眼看朱寧帶著曹吉祥走了,滿臉殷勤的索連舟不禁狠狠在肥滾滾的頰肉上掐了一把,這才勉強讓僵硬的肌肉復了原。別說是他,就連那三個負責在這兒照料的御醫又何嘗不是憂讒畏譏,憂生畏死?要是太后這病能穩穩噹噹拖著便罷,要是不能……他這御藥房太監恐怕就能變成御膳房死魚了……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他壓根就不該為了兵仗局差事難當而調到這兒來,小張大人再不好糊弄,總比如今掉腦袋的強!

永寧宮在西二長街中部的西邊,因皇帝平日里常常上這兒來,這附近的長寧宮和景陽宮自然便是近水樓台先得月,有時候皇帝路過這裡,總會進裡頭坐坐。所以,住在這兩宮的兩位妃嬪自是對孫貴妃畢恭畢敬,只幾年間也分沾了好些雨露,肚子卻是絲毫動靜也沒有,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位吳嬪只幾次就懷上了身孕,等有了孩子便要再升一等。

若只是如此也就罷了,偏生就在這當口,傳來了皇太子突然病倒的消息。身在內宮,外頭鬧得如何與她們並不相干,朱瞻基登基之後,除了皇后和孫貴妃之外,東宮舊人就只冊封了劉淑妃和何惠妃,但那兩人卻早就無寵,一向在西六宮裡頭安安分分住著,這一回吳嬪有孕,自然也是近水樓台先得月負責照料。可她們卻都指著巴結好了孫貴妃,日後有個萬一能免殉,又是交好了太子之母,再加上孫貴妃有冊寶,將來就是廢后代之也未必可知。

於是,這孫貴妃在雪地里這麼一跪,兩人全都急急忙忙地趕了來,在雪地里一個勸一個拉,也不知道費了多大的勁流了多少的汗,孫貴妃卻只是紋絲不動,彷彿是咬緊了牙關打算跪死在了這裡。瞧見這情景,焦嬪忍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悲從心來。

「娘娘,你就是不為了自個想想,也得為了太子殿下著想,這天寒地凍的日子,萬一跪出個好歹來,您讓殿下可怎麼辦!」

眼下雪已經停了,但由於東西六宮進出的東一長街東二長街和西一長街西二長街全都封了,因而各宮裡的雜役宦官等等也無暇顧著掃雪,孫貴妃不過是才跪了兩刻多鐘,最初猶如針刺一般的膝蓋就已經完全沒了知覺。而那些被人體的溫度融化的積雪也濡濕了她的衣裙,更是冷得徹骨。此時此刻,聽著焦嬪這叫聲,她忍不住身子一抖,卻是真有些撐不住了。

「娘娘,娘娘,螽斯門開了,西二長街上的螽斯門開了!」

一陣風似跑來的小宦官狂喜地跪了下來,卻由於衝勁,人一下子順著化雪成冰的地面往前頭溜了老遠,只離著孫貴妃身前四五步方才好容易停下,險些撞著了焦嬪。他也來不及告罪,急急忙忙地說:「來的是郡主,是陳留郡主!」

聞聽此言,孫貴妃終於是感覺到身上的力氣一下子給抽幹了。鄭王來探望過李賢妃之後,便透露了之前被太后申飭的事,她也確定了真是皇太子重病。若是宮中只有皇后,她自然敢豁出來鬧,但她進宮之初便是養在張太后宮中,深知這位婆婆的嚴厲和冷淡,也只能用這種自虐的方式來驚動對方。太后親自來自然不可能,但只要朱寧過來,她至少能知道太子的病如何,至少能刺上一兩句重話打探打探。

幸好旁邊還有個曹嬪託了一把,孫貴妃這才勉強還挺直著腰:「除了郡主,還有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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