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卷 兒孫福 第八百五十八章 再進宮

閻王好過,小鬼難纏,這是古今通用的至理。但閻王是人,小鬼也是人,只要不存著居高臨下的心思,和小鬼打交道也並不那麼難。金錢開路是一條,人情開路又是另一條,所以,相比那些常常睨視內官的大佬們,在宮裡那些大小太監看來,無論是從前的小張大人,還是現在的張侍郎,待人都是一如既往的和氣,從來不曾瞧不起他們。

所以,見陸豐這樣低姿態,張越也未有自矜之色,只是莞爾一笑道:「你來謝我那是謝錯人了,救下人的不是我,往你們兩個衙門通報的也不是我。不過諜探司那些人確實曉事,這話我替你捎帶過去。東廠錦衣衛要還情容易得很,敘功的時候多說兩句好話,分潤他們一些,還有那個首告的人別忘了就成。再有就是諜探司那邊若有事,你們可得多關照一下。」

「關照的事情容易得很,可敘功……呸,前頭棉甲的事倒是查得容易,可誰知道順藤摸瓜下去竟會出了那麼大紕漏!」陸豐氣咻咻地拍了一下扶手,這才突然想起這兒是兵部衙門,不是自己當家作主的東廠,頓時尷尬得笑了笑,又嘆了一口氣,「不管能否捱到敘功,你手底下那些人的功勞咱家不會忘,那個首告的人也好安排。只要是有什麼萬一,咱家也不得不求張大人你拉扯一把。」

張越這下子倒是一愣:「我?」

「這次把棉甲的事情揭開來,是你兵部諜探司的那位一時好心,這本不是他的職責,自然是有功無過。而錦衣衛和東廠得信之後倒是配合得不錯,一個直接抄了通濟倉那些個齷齪官員的老巢,一個直接在路上截下了要運往京城的東西,這本是至少將功折罪。可順藤摸瓜下去,李茂青自縊的事情原本已經有了線索,是武定侯長子郭聰交接了居心叵測的人,又向兵部武選司司官關說人情,只要拿著人就好,誰知道到頭來還是讓人死了!」

這些原本不應該在張越面前說的,但眼下陸豐壓力太大,再加上他又覺得張越不是外人,一口氣倒了出來,這才使勁抓著扶手深深嘆了一口氣:「錦衣衛眼下沒有指揮使,是房陵掌總,咱家知道從前他和你交情不錯,後來才疏遠了。他平日里瞧著人也著實不錯,但有一點咱家得提醒你……他是太后的人!」

自從房陵當日從東宮被罷斥的時候見過一面,張越便依他之言和他漸漸疏遠,只在他成婚得子的時候送過禮,僅此而已。但眼看人家之後風生水起,朱高熾登基之後立時重用,等到漢王造反的時候亦是當起了先鋒,他哪裡不明白當初房陵所說的話究竟有什麼深意。所以,陸豐說得神秘,其實卻只是他早就知道的事實。

但此時此刻,他自然不能表露這些,於是少不得露出了訝異之色,旋即點點頭苦笑道:「我知道了,多謝陸公公提醒。」

陸豐儘管欠過張越不少人情,但也不想一直這麼積欠下去,此時聽張越謝了一聲,心下便鬆快了許多。隨口扯了兩句,他突然想起之前在東安門那一遭,不禁笑道:「對了,剛剛鄭王越王襄王全都到了東安門,正要進宮呢。幸好咱家溜得快,否則真不知道該怎麼應付。不過范公公金公公兩個在,也沒什麼好擔心的。這麼著,咱家先走了。」

張越面上帶笑送了人出去,心裡卻是沉甸甸的。鄭王等三位親王在這當口入宮,說是探望太后,其他的還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要真是他的猜測沒錯,張太后重病之下見不了人,朱寧怎麼擋得住這些虎狼?

要說這也是朱瞻基和張太后惹出的麻煩。都已經是成年的親王,偏偏一個個都留在京中不放出去就藩。可那幾個天子手足一直都形同隱形,怎麼會偏生在這當口跳出來,還一次都是三個人……必定是有人攛掇了其他人,把這聲勢鬧騰大發了,真相也就蓋不住了!

如今要是他還在宮裡興許還能設法,可偏偏他一早就出來了,要再進去卻是不容易。這世上的事就是如此,在圍城之中的時候想出來,一出來卻又沒法進去,想進去也沒借口!

儘管心下焦躁,但他這個兵部堂官要是也露出一副火燒火燎的架勢,只怕原本就有各式各樣猜想的司官更會平生揣測,所以,他只是端著不緊不慢的步子進了儀門。一直等到了三門內,回到自己辦事的屋子坐下,他這才立刻消去了早就不耐煩硬裝的笑容。

之前朱寧說話那般隱晦,是有意暗示,還是奉命暗示?還有,楊士奇這個內閣第一人也還坐鎮宮中,他是知道還是不知道,若是知道了,聞聽三王入宮,可會去攔一攔?是了,此次三王突然闖進宮裡,應該確實是張太后那兒出了問題。想當初這位在朱高熾駕崩朱瞻基未歸的時候,就是連東宮也封了,所有皇子一概不許外出,這一次怎會偏偏漏過了十王府!

他想著想著,隨手抽出紙來正要寫字,卻發現硯台裡頭的墨早就幹了,不禁惱怒地丟下了筆。

「來……」

「大人!」

張越話音未落,便有一個皂隸在門外喚了一聲。他一遲疑便吩咐人進來,只見門帘一動,那三十齣頭的皂隸就匆匆進來:「大人,有信使從大寧行在來,說是皇上的密函回覆。」

「快讓他進來!」

所謂的密函便是密揭,在外人看來,在此之前,如今的滿朝文官中也就是內閣眾人以及蹇義夏原吉有此殊榮,此次皇帝離京,方才添了他張越。但早在多年之前,張越的札記就曾出現在永樂皇帝朱棣的案頭,只那會兒皇帝是只看不答而已。

這次前來的信使是一個四十齣頭的中年人,身材矮小,紫紅臉膛上卻透著一股精悍氣。遞送了秘匣之後,他便立時退出到外頭等候,竟是連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而張越打開秘匣,核對信封上的銀記無誤,便拆開印泥封口。

信封里只有薄薄的兩張紙箋,起頭就是淡淡的「前事已覽」——張越自然不可能會錯了意,昨天發生的事情,縱使信使動作再快,恐怕也得是四五天之後才能折返回來,這自然是說的他提及從小教養勛貴子弟的事——而之後緊隨的東西就簡單了,皇帝提及了東勝,提及了開平,提及了興和以及哈密,在軍言軍,皇帝親率大軍巡邊,他又是如今兵部最大的主官,自然三句離不了本行,只是臨到末了才蜻蜓點水提了提武選司的舞弊案,又提到了另一個人。

兵部尚書張本因為自己直管的武選司出了這麼一件事,已經再三請辭!

張越已經是來不及去想皇帝提到此事的深意是准還是不準,是讓他出面也攬一些責任,還是純粹暗示張本老邁不堪使用。他只知道,眼下這一封皇帝親筆的書信至少讓他有了入宮的借口。於是,他用最迅速的動作把信函裝入了信封裡頭,隨即就把那信使叫了進來。

「你先去喝一碗臘八粥填填肚子,然後立刻隨我入宮一趟!」

能被選為信使的雖說都是緘默妥當的性子,但這會兒聽張越如此突兀冒出這麼一句,紫紅臉漢子還是大吃一驚。即便如此,他一路疾馳換馬不換人,剛剛這麼一停頓,此時已經是疲倦欲死,他仍是一口應了,只是就著皂隸端來的熱水洗了洗臉和手,又喝了一碗熱氣騰騰的臘八粥,也來不及換衣裳,就跟著張越出了門。上馬時,因動作遲緩,馬鞍又蹭著了雙股間磨破的去處,他不禁皺了皺眉。

張越雖瞧見了,也知道人家晝夜疾行的危險勞累,但此時他已經沒什麼辦法,又不知道仁壽宮情形如何,只能略一點頭便用力一甩馬鞭疾馳了出去。儘管兵部衙門距離長安左門極近,但為了省路程,他仍是沿東長安街轉半邊街夾道,盞茶功夫就在東安門前停了下來。

一到這裡,他就發現一應守軍都有些神不守舍,於是跳下馬之後就沖那信使要過了秘匣,又對迎上前來的禁衛說道:「這是皇上命人打行在送來的,我要入宮面見太后。」

儘管東安門的守衛並不常見張越,他也來不及報名,但這麼多禁衛當中自然有一兩個認識他的人,所以竊竊私語了一陣,從上到下就都知道這位是誰了。儘管為難,但看著那個秘匣,當信使又上前亮出了過關牙牌之後,再沒有人懷疑,立時有人飛快地往裡頭通報。

平日里在宮門前等上這麼一陣子自然是不要緊,但此時此刻,張越強忍住踱步的衝動,只是牽著韁繩站在那兒,心裡卻已經是極其不耐煩了。這大冷天的,他裹著大氅穿著皮靴還覺得冷,見那信使站得筆直,紫紅的臉卻彷彿越來越紅了,他就叫來一個禁衛說:「他一路疾馳剛從大寧回來就來了這裡,尋件厚實衣服給他。」

有他這句話,禁衛們自然不敢怠慢,很快就有人拿了一件極其厚實的長袢襖來給了那個紫紅臉信使,若不是東安門前當值都是有定例的,只怕還能有人尋出炭爐來。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總算是有人氣喘吁吁跑了過來,卻是曹吉祥。

「您怎麼突然來了?」曹吉祥除了氣喘吁吁,瞧著也有些狼狽,素來整潔的袍子下擺還有兩個腳印。施禮過後,見張越反覆打量著自己,他臉上一紅,隨即低聲說,「三位千歲爺在仁壽宮前頭大鬧了一陣,要不是襄王攔著鄭王和越王,恐怕誰都彈壓不住,偏偏武定侯還正巧跪在仁壽宮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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