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卷 兒孫福 第八百四十三章 秋風不是那麼好打的

自從顧氏聽張輔之詞,舉家從開封老家搬遷到了京師,開封的張氏族人陸陸續續也有不少遷到京師居住。一來族中兩家顯貴都在這兒,也能有個照應,為兒女求出身更方便,二來也怕開封換了地方官,瞅著張氏一族最顯貴的一支遷走,未必會看顧其餘人。所以,仍然留在開封的張氏族人大多是旁支偏房,不是靠幾畝薄田過活,就是做點小本生意。

張家如此,顧家就更加不堪了。自從顧氏的兄弟,也就是顧家那位老太爺過世之後,顧家人為了爭奪土地房產,差點沒打破了頭,到最後一家人四分五裂,財產田地鋪子全都給一群猶如惡狼般的兒孫瓜分了一個乾淨。自然,顧彬的父親只拿到了二十畝貧瘠的坡地,就連這麼一丁點財產,也在他們一家遷到京城之後給族人侵吞了去。只如今數年過去,坐吃山空的顧家長房漸漸難以為繼,於是就想到了京里的顧彬和那家顯貴的姻親。

於是,顧家長房長孫顧林帶了兩個小廝,裝了一船不值錢的土產,打著送年禮的名義進了京城。畢竟是顧家人,他自然先打聽了顧彬的宅子,一大早就找了過去。站在外頭一看,他心裡就直犯嘀咕。清水起脊的硬山頂門樓,青瓦青牆,看上去並不是什麼新蓋的房子,彷彿是有些年頭了。等通報之後人家將他請了進去,看到那統共一個巴掌能數出來的僕人,他熱炭團似的心思一下子涼了半截。

坐在正房屋裡,顧林打量著那家裡那簡樸的清水杉木傢具和尋常的擺設,家下人的衣裳穿戴,心想一個窮翰林也榨不出多少油水來,於是,他心不在焉地在那裡略坐了坐吃了杯茶,說了幾句家裡情形,就拿著顧彬父親送的一百貫寶鈔程儀走了,一出門就隨小廝上了之前雇來的車,拉著還剩大半車的土產前往武安侯衚衕。

然而,他怎麼也沒料到,這裡對他竟是更加冷淡。

張信夫妻不在,張赳人在翰林院,鄭芳菲根本沒聽說過這門親戚,聽家人報說來人自陳是開封來的,是張赳的表哥,死賴在門房不走,她心裡惱火,旁邊的媽媽一攛掇,她就索性吩咐了人出去,讓自己從武安侯府帶來的兩個家丁下了逐客令。

陽武伯府則更不消說了,東方氏當日在開封老家管家的時候就是個厲害角色,如今雖吃齋念佛,骨子裡的性子卻沒變,一聽長媳來問就知道這是來打秋風的,使喚了一個丫頭去外頭送了兩支半舊不新的銀鎦金釵子,撂下一句話就關上了角門。

「顧家大少爺,老太太在的時候就不許咱家和顧家再有什麼往來,如今老太太雖不在了,但家訓總還在,我家太太也不敢違了這意思。您送的這些咱們心領了,代向各位親戚問安。」

這關上大門讓自個回去代為問安?顧林氣了個半死,把兩支銀鎦金簪子隨手丟給了小廝,心想別家本就是順帶的,他今次特意上京城來,原就是為了張家實際上最顯赫最有權的那一房。想到這裡,他按了按前襟,隨即趕了幾步又到了小張府門前。

剛剛這一番鬧騰早驚動了這裡,只長房的當家媳婦是侯門千金,擺架子別人也不好說什麼;二房做主的東方氏也是族裡有名的悍婦;正巧在家的孫氏雖有心不見,可尋思著兒子仕途正好,別叫小人詆毀了,因此使人告訴了兒媳一聲,便讓門上請人進來在花廳稍候。可等到親自要出門去見時,她又突然改了主意。

她這一鬆口,顧林自是喜出望外。他行前就得了父親囑咐,情知張家如今雖又出了一位伯爵,卻屬三房最為得意,進門之後認出這兒的管家竟是老姑奶奶在的時候最受信賴的管家高泉,他更是打疊了滿臉笑意,滿心盤算著說辭。

因張越當初出任布政使時便有二品銜,張倬又是以二品致仕,因此家中一應規制都是二品。路過那五間九架的廳堂,眼望著中間的黑地金字牌匾,還有大案香爐等等陳設,顧林就忍不住眼睛發光,待到小花廳坐下的時候,他就忍不住拿眼睛四處打量,又摩挲著扶手,心想這大約就是人說的從西洋帶回來的紅木了。沒等多久,自有人奉上茶來,卻不是什麼汝窯鈞窯,而是他沒見過的花樣,只看釉面光潔,他就知道應是新制官瓷。

「表少爺,六少爺來了。」

顧林只知道三少爺,此時聽說是六少爺,不禁皺了皺眉。此前倒是聽說過張倬還有位庶子,此時聞聲抬頭,見來的是一位八九歲的少年,身量既高且魁梧,瞧著頗為沉穩,他就隨著站起身。雖是男女有別,但自己是晚輩,若是孫氏親厚,自然應當親自見見自個,若不能也總應該讓長孫張燁來見,怎有打發一個庶子見客的道理?心裡雖不痛快,但見人行禮叫了一聲表哥,他只能擠出了一個笑容。

張赴性子敦厚,年紀又小,平日里就是見客也都是靜官的事,再加上和顧林原本就不認識,他哪裡知道該說些什麼?於是,兩人乾巴巴交談了兩句,他就沒詞了,干坐在那裡,心中漸漸不安了起來。而顧林就更加難受了,這起身要走,此來京城一路花銷不小,要就這麼回去必招人笑話,父親那裡也過不去。可不回去……不回去難道就在這兒坐等著濃茶變成淡而無味的白水,陪著這個黃口小兒比坐功?

幸好這讓人心煩意亂的等待只持續了半個時辰,顧林就聽到花廳外頭院門那邊傳來了一陣說話的聲音,幾乎是下意識的,他連忙站起身疾步跨過門檻出去,就只見一個媳婦頭前側著身子帶路,後頭是一個年紀和自己差不多的青年。儘管只瞧見一個側臉,但他還是撩起衣襟下擺,一溜小跑上了前去。

「可是越表弟么?」

張越今天和朱勇確定了武學所在,難得回來的早,在門上聽說有開封顧家來的親戚,母親孫氏叫了張赴相陪,他也沒往心裡去。要知道,他步步高升這些年,張家那些族親已經有不少人越過長房二房上門打秋風,儘管顧家人是第一次,但也不會是最後一次,路過這兒時也沒想著往裡頭看一眼。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裡頭竟然有人突然跑了出來。

當初在開封的時候,顧氏和顧家人的往來就不算多,頂多是逢年過節送禮不落下,平日就是上張家來探望顧氏的小輩都少。因此,十幾年下來,張越早已是不記得顧家人的模樣,此刻見眼前人穿著醬紫色暗花漳絨外衫,頭上是馬緯紗唐巾,人倒是相貌堂堂,只那眼神和平日里上門求辦事的人別無二致,他自是不動聲色往後頭退了一步。

顧林雖不成器,但在外頭卻廝混了好些年,看到張越退後,他也不敢再往前上去,滿臉堆笑地拱手行了禮:「這一別就是十幾年沒見了,上次越表弟回去葬老姑奶奶,我正好不在家,也就錯過了。想當初老姑奶奶六十大壽時,你在壽宴上大放異彩的一幕,我到現在還記得。越表弟是不知道,如今開封城裡的讀書人,可都是以你為榜樣……」

他這一張口就是滔滔不絕一大堆,奈何張越今天早回來原是有事情要和杜綰商量,聽著聽著就不耐煩了。因此,不等人說完,他就輕輕咳嗽了一聲,點了點頭說:「表兄遠來是客,只我如今事務繁忙,也抽不出空來陪你在京師走走,趕明兒讓高管家找幾個人帶你逛逛。我眼下還有事,就少陪了。」

眼看張越點點頭就要走,顧林頓時急了,幾乎是想都不想就伸手攔了一攔,眼見張越面色冷淡地看了過來,他方才使勁吞了一口唾沫,雖有些發怵,但還是從懷中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隻錦囊來,因笑道:「表弟,我此來京城,其實除了代家父探望親友,還有別的事。這是老姑奶奶當初還在的時候給家父寫過的一封信,說是張顧兩家世家通好多年,希望子孫亦能結秦晉之好,相互扶持。」

他把話點透,也不敢再多說,雙手把那個錦囊遞了過去。張越沉著臉接過來,拉開頭裡明顯褪色的紅繩,便從那牡丹花紋樣的妝花錦囊中取出了一張細細摺疊的紙箋來。大約是有些年頭了,那紙的顏色發黃,四角發脆,摺痕處也已經有些斷裂,但墨色還鮮亮,都是端端正正的小楷,儘管和顧氏老來筆跡有些許不同,但斷筆處的習慣卻一樣,確實是祖母親筆。

通篇都是訓誡教導兄弟的言辭,從讀書到持家無所不包,透過那端正的字跡,他彷彿又看到了祖母向來嚴正的神情。而所謂的秦晉之好,信上也只是在末尾附帶提了一句,而意思也只是說,若兄弟能治家嚴正,則張顧兩家永結秦晉之好,世世代代互相扶持。看到落款處的日期沒了蹤影,張越就是用腳趾頭也能猜到,這少說也是二三十年前的老東西了。

「令尊有心,祖母在九泉之下知道了,也必會安心的。」

張越一邊說一邊將東西珍而重之地折好放進錦囊,卻只是拿在手中不曾遞迴去,嘴角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這相互扶持自然是應當的,如果我沒記錯,祖母舉家搬出開封之前,似乎那些留下的田地除了族長和一些族親看管,還用了不少顧家子侄看管?再要是顧家子侄肯用心讀書的,家裡也沒少提攜,顧家七表哥便是如此,如今他已經成了翰林,不正是可喜的事?要說秦晉之好,這卻是得看日後的緣分了,家裡頭的孩子如今都還小。」

張越一句句話把各條途徑都堵上了,顧林不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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