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卷 兒孫福 第八百三十八章 深挖不放過,冬至日的禮單

張太后給的半個月限期很快就過去了,然而,當她看到陸豐送上來的題奏時,卻是眉頭緊鎖。京衛這三年之中補進了世襲軍官凡一百二十二人,其中冒名頂替的足足有三十二個!有的是沒有子嗣不奏報上峰就以侄兒或是族侄私自承繼,有的是養子承繼,更有的則是絲毫沒有關係的人打通關節繼承了軍職。當錦衣衛開始查訪之後,除了少數人認罪之外,大多數人都是聞風而逃,如今已經由刑部下了海捕文書,各地錦衣衛衛所亦是得令偵緝。

然而,相關線索的深挖卻是陷入了僵局。兵部是除了已死的尚雍之外,便是下獄的周平安,而年前剛剛迴轉兵部任郎中的柴車卻應該與此無關——張越沒能保下他留任原職,但張太后對這個永樂年間就入兵部的老人還是知道的,因此並不懷疑這一點。可其餘挖出來的人不是京衛的小軍官就是五軍都督府的經歷和都事,再往下的則是皂隸衙役這些根本不入流的微末人等,彷彿所有線索再往上就都斷了。

「之前的題奏用八百里加急送到行在之後,皇帝看了之後大為震怒,如今這硃批已經回來了,歸根結底只有兩個字——徹查!」張太后輕輕把題奏放在了一邊,隨即冷冷地陸豐說,「明面上這件案子暫且到此為止,但實際上卻遠未過關,你一定要徹底查清楚!」

儘管也是宮裡的老人了,但陸豐總覺得在張太后面前會感到一種深重的壓力,此時忙跪下磕頭應下。待起身之後,他猶豫片刻又開口說道:「有一件事如今還沒個影子,小的原不敢妄報,但思來想去,還是不敢隱瞞太后。此次抓到的皂隸中間,有幾個出自左軍都督府,雖然嚴刑之下招認說和那些勛貴沒什麼大往來,但卻有兩個人先後服侍過武定侯。」

武定侯三個字頓時牽動了張太后一些不好的回憶。洪武年間的那些年長親藩往往是聯姻勛貴,秦王朱樉、燕王朱棣、代王朱桂、遼王朱埴等一大群親藩都是娶的勛貴之女,而等到那些年紀小的親王和下一代的世子和郡王納妃時,朱元璋卻漸漸定下了規矩,王妃世子妃等等往往都是小門小戶的良家女子。

張家並不是什麼名門望族,但朱高熾成了太子後納的庶妃卻幾乎個個名門。好在因朱棣器重她這個長媳,她父親封了彭城伯,而洪熙年間朱高熾更是進封了她的兄長世襲彭城侯,算是酬謝她多年相助。然而,冊封了彭城侯的同時,朱高熾就轉手把武定侯爵位給了郭貴妃的兄長郭玹。儘管她那時候絲毫沒有表示異議,心底卻結下了一個疙瘩,到後來朱高熾因縱慾過度英年早逝,郭貴妃引刃自裁殉葬,雖是讓她解了一口氣,對郭家卻沒有絲毫的好感。

但是,身在高位,卻不能因個人好惡做決斷,更何況衛王朱瞻埏如今還撫育宮中,這個孩子對她這個嫡母也頗多依戀。因此,細細沉吟之後,她就點點頭道:「此事你留心就是,切勿捕風捉影。先頭營國公的事情就曾在京師引起眾多議論,此次更要審慎。」

陸豐也只不過是一提,畢竟,貿貿然牽動勛貴,他這個東廠督公也吃罪不起。正要告退的時候,他就聽到上頭又傳來了張太后的吩咐。

「阿寧前些天和我提過新安王的事,倒是提醒了我。你讓底下的人也多多注意親藩的動靜。他們在封地胡作非為也就罷了,若是有什麼叵測之圖,則不可不防。」

陸豐退了之後,在外頭等候了好一陣子的范弘便進了裡頭,手中捧著一個雕漆木匣子。由於外頭正在下雨,他的衣裳下擺還沾著泥點子,卻知道張太后不喜奢華,因此沒刻意去換衣服。見張太后取出奏本一樣樣翻看,或掐或勾批點,最後硃批蓋印,他便在旁邊說道:「楊閣老還讓小的問一聲,如今最要緊的是,這兵部的武選是不是該復了?」

「停了這麼久,也不能一直耽誤下去,武選自然是該恢複了,皇帝也是這個意思。讓張越親自主持吧,免得再出什麼紕漏。他所說的武學武舉之事皇帝亦有批複,照準,但事關重大,不能撇開五府,他正好是勛舊子弟,讓他去和那些勛貴商量。但武學生也不能太濫了,之前那批人因是他答應的,也就暫且收進來,但此後卻要嚴格篩選。這是朝廷培養軍官的地方,不要阿貓阿狗都收進來,耗不起那麼多錢糧。」

有了張太后這句話,張越自然是親自主持了兵部年末的升調大選。因為剛剛出了那麼一樁震驚朝野的大案,無論從前是否有這樣那樣的弊端,這一次上上下下無人敢動歪腦筋。只不過這不同於世襲軍官的比試,原本用不著上校場,但那些個京衛之中報上來的考評優等要外放升遷的,張越仍然是一個個親自見過。考其體格言語,又試了弓馬,這才在最終的名冊上簽字蓋印。等到這一切事情了結,便已經到了冬至大假。

此次的冬至在大假三天之外,在京文武百官又賜假七天,在外各布政司和府州縣則是五天,但各衙門仍得排班留人。畢竟,這不是臘月到正月衙門封印不理事的時候,由不得半點馬虎。然而,終究這是一年到頭少有的假日,尤其對於沒有周末和其他假日的張越來說,這時節不但可以放鬆一下和家人好好團聚,也可以定心幹些別的事情。

皇帝不在京,冬至日便只是百官雲集望闕叩頭而已,而孫氏和杜綰卻得按品大妝前往仁壽宮見張太后。所以,穿著紫貂皮大氅的張越趕回家的時候,下人卻稟報說太太和少奶奶還沒回來,只提前送了信來說是太后賜膳。張越早早趕回來原本是想一家人團聚好好吃頓飯,聞聽此言不禁有些無可奈何,心想這一餐竟是只能挪到晚上了。當他問起父親張倬時,那門房又囁嚅說老爺一大早出了門,說是晚上必會回來。

這還不算,他意興闌珊地進了二門,卻想起一大早鄭芳菲就派人送來帖子,說是要請放假在家的靜官三三和張菁張赴過去玩耍,方敬則是忙著準備當他的山長,這會兒家裡人一個不在。於是,才走了幾步路,心裡著實鬱悶的他就索性站住了,隨即竟是迴轉身往外走。

「少爺,您這是……」

「回頭等人回來了說一聲,就說我去武功衚衕杜家。」

杜家的宅子原本距離皇城稍遠,杜楨從翰林講讀官入了內閣,不但日日朝會不能缺席,而且更是日日晚歸,於是朱瞻基即位之後不久,他和其他閣臣們一樣,得了一座距離皇城極近的三進院子,就在西長安街和宣武門大街附近的武功衚衕,也就是外人口中的杜學士衚衕。

張越出門沒走多遠,這才想起杜楨北巡,裘氏恐怕也在留下賜膳的誥命裡頭。但出都出來了,他就存著一份僥倖之心。等到了武功衚衕瞧見門口停著一溜車馬,他頓時有些奇怪,略一沉吟便沒有拐進去,而是打馬繞到了後門,正好瞧見一輛空空如也的大車從角門出來。

相比後世冬至幾乎淡出了人的視線,如今的冬至卻是一年三大節之一,再加上過年在即,天氣寒冷,百姓們往家裡的地窖藏各式肉類,各家宅邸的採買也比平日增添了不少,一路上除過往車轎,更多的是那些運送瓜果菜蔬和肉類海鮮的大車。張越帶著張布和牛敢揚鞭過去,到了後門口下馬,在門口踢毽子的一個小女孩正好瞧見了他,立時丟下毽子就往裡跑。

「大姑爺來了,大姑爺來了!」

這一嚷嚷,內中很快就有一個婆子出來,見果然是張越,她連忙迎上前來。見張越下馬之後把韁繩丟給隨從,她就笑道:「大姑爺必是看到前頭衚衕人多,這才走後門的吧?夫人進宮去了,人還沒回來呢。誰能想到,老爺在的時候人人都不敢登門,這會兒隨駕北巡,結果家裡一下子就變得熱鬧了。如今只有二小姐在,正愁應付不過來,您既然來了,還請幫忙應付一二。」

有那麼誇張么?

張越原想著既然沒人,他只能再找個地方消磨時間,聽到這話倒改變了主意。隨那婆子進了後門,一路又問了幾句,等穿過一重門到了正堂,隔著儀門,他就發現,事實遠遠比自己想像的更誇張。外頭的喧嘩聲就沒有斷過,杜家寥寥那幾個下人腳不沾地地來回跑著,大冷天里個個都是滿頭大汗,正堂那邊還能聽到小五明顯提高到有些焦躁的嗓門。

「不是說姐夫已經來了嗎,怎麼人還沒到?」

小五惱怒地又問了一聲,就看到前頭的柳綠色帘子被高高打起,她甚至沒心思等人進來就一溜煙沖了過去,瞧見張越就劈頭蓋臉地說:「姐夫,你看看,這全都揀著爹娘不在的時候來送禮了!幸好我過來了,前頭管家他們根本攔不住,一個個都說是薄禮,可裡頭東西一個賽一個的貴重。我是應付不下來了,你趕緊去瞧瞧吧,指不定就是你招惹的!」

才從寒風呼嘯的外頭進了這暖和的正堂就被排揎了這麼一通,張越只覺得哭笑不得。見小五一副你不去我就推你出去的表情,他沒奈何地嘆了一口氣:「好好好,我去打發人。」

「那才對嗎!姐夫你可是鬼見愁,你一露面他們准就怕了!」

帶著這個小五送的鬼見愁諢號,張越一出儀門,那臉貨真價實變得比鍋炭還黑。也不知道是誰扯開嗓門叫了一聲,前頭正在那兒向人解釋自家老爺絕不收禮的下人們立刻齊刷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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