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卷 兒孫福 第八百三十四章 事有緩急,先斬後奏

京官難當,而作為管著京師的地方官或職事官,則是更難當。單單是大明門外頭那一塊地,四品以上的文官少說也有二三十,勛貴就更不用提了。而就是郎中主事之類的官員,一個個或有同鄉或有同年,再加上雜七雜八的家人。京師每出一件事情,順天府可謂是焦頭爛額,至於名分上分管治安的五城兵馬司則更難做了。

原因很簡單,五城兵馬司實在是官卑職小。兵馬司初設的時候,指揮還有正四品,後來則是變成了正五品,等到最後定下來的時候,主管這兵馬司的指揮則是變成了正六品,三個副指揮則是只有區區正七品。而按照規制,親王妃郡王妃的父親無官職的,一律封兵馬指揮或是副指揮,不任職,但這也使得指揮兩個字更不值錢。可不值錢歸不值錢,身上責任卻重。

西城兵馬司管的那幾個坊中達官顯貴很是不少。武安侯、泰安侯、武定侯、豐城侯、宣城伯、陽武伯……林林總總再加上其他都督和文官,平日里雞毛蒜皮的小事就能夠讓上上下下心驚膽戰老半天。這一日就更不用說了,昨天的驚變讓京師的那些大佬們大為震怒,於是不但東廠錦衣衛領著追查期限辦事,西城兵馬司也是上下齊動,一整日下來,京城的治安竟是為之一靖。只他們只有抓人的權力沒有關人的權力,塞滿的卻是順天府的大牢。

忙活一整天熬到了晚上,總旗易正實在是撐不住了。好在上頭的指揮瞧見他這樣子,想到夜間巡查平日都要倚重他,於是就特別開恩,把晚上巡夜的事情派給了其餘人。這下子,他方才得以裹上厚棉襖出了衙門回家。

他家就在西城兵馬司對面的羊毛衚衕,中間隔著一條河和兩三條巷子。宅子雖不大,可畢竟是在權貴林立的地方,一來穩妥安全,二來偶爾也能佔佔人的光。再者,如今的王妃駙馬等等都是在民間選,指不定他家裡能出個貴人也未必可知,到了那時候,他既不用做事就能謀一個指揮副指揮的銜頭,總好過現在這樣沒日沒夜的被人差遣。

在漫天大雪裡頭進了家門,他在北房正屋門口隨手將蓑衣斗笠脫下往小廝手裡一塞,便進了門去,一抬頭就看見自家內弟正站在那裡,原本就壞的心情立時更添三分煩惱。一屁股在正中的椅子上坐下了,他就沒好氣地說:「你來這裡做什麼?」

「姐夫,我想借您這地方暫住兩天。」

「不行!」

易正最看不上這個其他本事沒有偏愛鑽營的小舅子,聞聽此言立刻皺起了眉頭:「你被左軍都督府趕出來後,不是在兵部謀了個好差事,而且你在管天財庫的太監那兒使了好處,不是早就謀了一處大廊房住著,用得著到我這裡暫住?」

瞧見小舅子那臉一陣青一陣白,兩隻手也無意識地絞在一塊,易正頓時想起了今天讓兵馬司上下忙了個人仰馬翻的舊事,面色陡然一變:「你說實話,究竟出了什麼事?」

易正的婆娘羅氏是向來沒主張的,但婦道人家難免偏袒自個的弟弟,見丈夫虎了個臉,忙在旁邊幫腔道:「你姐夫問你話呢,還不快答上來?要是能幫的,都是一家人,少不得幫你一把。就是幫不了,也能幫你出個主意!」

「兵部出了那麼大的事,我怕……所以昨兒個我就請了假出來……」

話沒說完,易正便是又驚又怒。這會兒他終於想起,自個這小舅子就是在武選司當差,因為會寫寫畫畫,那些個官員也愛用他,莫不是也在那案子里有首尾?想到這裡,他再也顧不上其他,一把上前拽著小舅子的衣領,厲聲喝道:「把你做過的好事一五一十說出來,要是漏了一個字,你就是被扒了皮我也不管了!」

羅二本就是心裡七上八下,所以雖說同伴讓他出城,他卻思來想去還是不敢,於是投奔了姐夫來。此刻見雄武有力的姐夫大發雷霆,他頓時身子軟了半邊,好半晌才帶著哭腔說:「姐夫,當初我是在左軍都督府當差的,原本沒想挪地方,誰知道莫名其妙得罪了上頭,還是想好的班頭給謀的兵部差事,我充其量就是替武選司裡頭的員外和主政收錢的,每筆過手能得一千文錢的好處,還幫著送過幾封信,其餘的什麼都不知道。姐夫,要是我說的有一句假話,管教雷劈死我!」

事關重大,縱使易正想偏袒這個小舅子,也得為自己的身家性命和一雙兒女想想,因此,儘管小舅子賭咒發誓,他仍是不敢輕信,略一思忖便突然使出了往日拿賊的本事,隨即竟是抽出褲腰帶來把人利索地捆將了起來,隨即方才在褲腰上打了個結。

「你這是幹什麼!」

「婦道人家你少管!要是不想抄家滅族,你就在家裡好好獃著!」

撂下這話,易正匆匆到裡屋又找了根腰帶繫上,出來之後又抓起進屋時剛剛脫下的大棉襖穿上,這才拎上人往外走。這下子,剛剛懵了的羅二終於回過神來,立時哀求不斷。等到了院子里被冷風一吹,他一下子住了嘴,惡狠狠地嚎叫了一聲。

「姐夫,你別那麼絕情,要是我有事,你和姐姐就好得了嗎!」

「小兔崽子,威脅到我頭上來了!這不是害你是救你,你要是就這麼躲了跑了,到時候事情更說不清!」拎著羅二的易正冷笑了一聲,聽小舅子沒聲音了,他又添了一句,「這是看在你姐姐的面子上,否則哪這麼便宜!我上次見過兵部張大人一回,這次試著去求求那位,否則要落在別人手裡頭,你還不是生不如死?」

說話間,郎舅倆已經是到了最外頭的院門。一手挾持著羅二的易正才剛打開門,就看到一騎人飛馳而來,恰恰停在了門前頭。他幾乎是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右手往腰中一摸,見佩刀還在,這才有了些底氣。眼見那人下了馬就往自己面前走來,他更是一顆心提了上來。

此時的雪已經稍微小了些,但這條衚衕住的都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的人家,因此門前自是無人掛燈籠,但因為下雪天雪地反射的光芒,他勉強還能看出來的是一條彪形大漢。待人再近前些,他依稀覺得那人的容貌彷彿見過幾次。

「可是易正總旗?」

「是我……」易正答了兩個字,旋即一下子想起在哪兒見過對方,頓時又驚又喜,「尊駕可是跟兵部張侍郎的?我上回巡夜時見過你……你忘了,你還給我看過張大人的銀章!」

張布只是循著地方找來,看著雖只是單身一個,外頭卻已經預備好了十幾個家丁,此時聽見易正這麼說,他少不得又打量了易正兩眼,卻已經是沒什麼大印象,但之前那天夜裡抓「賊」的情形他卻還記得,於是便笑了笑:「易總旗倒是好記性,那麼黑的天瞧過一眼,居然還能記得我。」

他原想進去說話,但瞅了一眼易正手裡提的人,倒改變了主意:「你這提著的人是誰?」

易正一認出張布心裡就直犯嘀咕,須知人家是兵部侍郎家的家人,在外頭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巴結,上這兒尋自己做什麼?然而,看了看手中的小舅子,他還是把那些話都擱在肚子里,把人往地上一扔就上前深深打了個躬。

「張大哥,不管您是為什麼事來的,都先請聽我說一句。我這個不爭氣的小舅子原是在兵部武選司當差的,因為昨日的事受了驚嚇,不合逃到了我這兒。我正準備綁了人向張侍郎請罪。看在咱們有緣一面的份上,您能不能替我引見引見張侍郎……」

張布一時半會吃不準對方是否已經知道了什麼,但這原本就並不重要。因此,他只是猶豫片刻便點點頭說:「我家後院有家人說夜半起夜時瞧見有黑影,所以我家大人是差我來問問西城最近可有什麼賊盜出沒,因你們兵馬司說這都是你的首尾,我這才過來一趟。你既說你小舅子是兵部當差的,我倒是可以明日去通報大人一聲。不過……」

「那敢情好,那敢情好!」

有了這麼一句話,易正長舒一口氣,慌忙連連點頭。可一聽到那最後兩個字,他登時心中一凜:「張大哥難道是還有為難之處?」

「我今天去兵部衙門時聽人說,大人得知武選司的皂隸三個全都告了假,大為震怒,因為生怕其中有情弊,所以已經知會了錦衣衛和東廠……」

錦衣衛!東廠!

易正只覺得每一個毛孔都在從里往外透寒氣,本能地瞧了一眼手中的小舅子。他原以為不過是收受賄賂傳遞消息,再怎麼都是上官頂著,若是想想辦法,頂多也就是杖刑流放,可要驚動錦衣衛東廠,那得是多大的罪名?要不是知道張布是從西城兵馬司過來的,而且事情也已經遮不住,剛剛那一瞬間,他連殺人滅口的心思都有了。

「要不這樣,張大哥請屋裡說話。」

眼見張布跟隨自己進了屋子,易正連忙喝了小廝關門,隨手提了小舅子急匆匆進了正屋。見婆娘滿臉詫異,他少不得板著臉訓斥她不得多言,把手裡人丟下了之後就迎上前去打帘子,滿臉堆笑地把張布讓進了屋子。等到人坐下,寒暄幾句,他也不探問事情緣由,直截了當地站起身來:「張大哥,我這內弟雖然不成器,但也做不出怎樣傷天害理的事情。您既然來了,要問什麼話您自便,我和婆娘先到外頭避一避。等問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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