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卷 兒孫福 第八百一十四章 微服聞稱頌,偶遇寬前情

由於禮部已經開始預備冊皇太子事,上至文武百官,下至黎民百姓都已經得到了消息,不但如此,朱瞻基更是藉此機會在中秋節後下了寬恤的旨意,一時間,整個京城都洋溢在一片喜慶的氣氛中。要知道,這和往常的大赦天下等等不同,惠及各行各業,由是萬民稱頌。

這會兒乃是午間,順天府衙前那告示板前,一個老學究模樣的半百老者站在那裡,對圍著的好些百姓解說道:「這省災傷,說的是受災之後的民田都能夠蠲免賦稅;寬馬政,說的是前時養馬所欠,官府不再追討;招流民賜復一年,則是那些因災荒等等流離失所的百姓就地安置,免賦稅一年;罷官田舊科十之三,這惠及的主要就是陳年舊稅了了;至於恤工匠,禁司倉官包納,戒法司慎刑獄,一樁樁都是仁政,皇上聖明啊!」

儘管這是朝官常用的頌聖俗套,但此時此刻,告示板前的男男女女無不是連連點頭。如今住在北京城裡的除了幾十年上百年的老住戶之外,多半是永樂皇帝朱棣遷都時,從南京帶來的諸色工匠富戶等等。僅僅是恤工匠一條,就能讓他們能夠喘得過一口氣來。不但如此,他們還隱隱聽說,朝廷將會在役使工匠上頭重新定出章程,從原先的無償勞作改為賞罰分明,這無疑是能讓人有個盼頭。而家裡有冤獄的則更是喜極而泣,交頭接耳間全都是無盡的讚譽。

距離告示板不遠的圍牆底下,十幾個隨從服色的壯漢正護著當中兩個年輕人。兩人一個是玄色衣衫,一個是石青色外袍,望著人聲鼎沸的人群,不禁低聲交談了起來。

「相比尋常的大赦天下,此次的寬恤詔令更讓民間感恩戴德。」

「他們是感恩戴德,但戶部已經是鬧翻天了。夏原吉解部務,新近署理部務的胡濙說寬免百姓卻加重了國庫負擔,不但是他,對於減免官田租賦一事,戶部上上下下多有異議。再加上釐定田畝的詔令已經頒布,要說怨氣最大的,大概就是他們了。但竭盡民力本就是大忌,能施恩處不施恩,非明君所為。」

聞聽此言,張越忍不住瞟了一旁的人一眼。在這將近兩月中,朱瞻基在散朝之後常常會帶著人悄悄微服離宮,遠的在近郊,近的則在城裡,聽說錦衣衛和東廠累得四仰八叉,唯恐出了一星半點差錯。由於皇帝向張太后陳情,此事一直瞞得極好,哪怕是楊士奇等內閣重臣也絲毫不知情,張越也是因為消息渠道靈通方才知道這件事。可即便如此,剛剛仍嚇了一跳。

「戶部既然掌管天下錢糧,就不能單單為自己的戶部計,該為天下百姓計。只抱怨官田租賦少了,而不深究天下田畝究竟有多少偷逃稅賦,本就是本末倒置。寬免士紳租賦丁役,這是朝廷對於文武大臣的優禮,不能讓人自以為常制而定為規矩。古往今來,最怕的就是這種不成文卻牢不可破的規矩。」

「說得好!」

朱瞻基欣然點了點頭,隨即就背手往前走,張越自是緊隨其後。從順天府街出來上了安定門大街,來來往往的人就多了,大街上車馬絡繹不絕,沿街甚至還有各式攤販的叫賣聲。這時候,隨侍的錦衣衛和東廠人等全都是提起了心,前後左右護得嚴嚴實實,唯恐有人驚了聖駕。就在這時候,朱瞻基突然停下步子,見張越也愕然止步,他就放低了聲音。

「我有意十月巡邊,你覺得如何?」

這是張越還沒回來之前就已經在朝堂上提過的一條,只是後來再沒了下文,此時再聽到此語,他雖有些意外,但細細一思量,便明白了皇帝的心意。一來是向武臣表示不廢武的決心,二來是向文官顯示皇帝的獨斷權威,三來則是震懾近年來故態復萌的阿魯台等韃虜。躊躇片刻,他便直截了當地問道:「隨扈大軍幾何?」

「三千精兵足矣!」看到張越臉色一下子變了,朱瞻基這才笑道,「京營選精兵三千,再從京衛之中選銳卒萬五,這就夠了。英國公自然會跟著,再加上陽武侯等等,足可保不失。再說,如今北邊瓦剌韃靼年年打仗,自家還有窩裡反,兀良哈人也翻不出什麼太大的風浪。朕倒是期待他們縱軍來犯,少不得給他們一個大教訓!」

原本還顧忌到微服在外,一直都是自稱我,這會兒突然冒出了一個朕字,朱瞻基自然而然便流露出了帝王的氣勢。張越聽到並不是真的只帶三千人隨行,心裡盤算了一下喜峰口等地以及大寧和會州的駐軍,最後就點了點頭。

「若只是巡邊,帶這些人自然也就夠用了。不過,只要是北邊韃子聰明的話,絕不會貿然進犯,皇上要藉此練兵恐怕是難能。若是主動出擊,如太宗皇帝的數次北征,耗費錢糧實在是太大,窮蹙凍餓而死的士卒不在少數。但若是只是築堡防範,久而久之邊關也難保不會武備鬆弛。這中間的度,著實難以把握。」

「朕便是要找出這個度來!」

朱瞻基斬釘截鐵地撂下一句話,旋即腦海里又轉過了一個念頭。寬恤的詔令下達之後,朝中一度為之嘩然,但民間卻是好評如潮,只是,他不得不顧慮的是,風評再好,寫史書雜記的終究是文人,也不能一味嚴苛。因此,這些天,他在心裡也多有思量,只是還沒想透徹。

冷不丁瞧見路邊有一個茶館,他便轉頭對張越問道:「走累了,陪我去裡頭坐著說話。」

皇帝這麼一說不打緊,周遭的眾人全都嚇了個半死。由於朱瞻基每次出來都是臨時起意,更不會提前說到哪去,帶的又總是他們這些人,所以人人都擔心出現什麼萬一。宮裡那些大佬由於太扎眼,朱瞻基一個也沒讓跟著,可他們卻都是接了死命令的,誰知道這小飯館的吃食乾淨不幹凈,裡頭人會不會認出皇帝由是圖謀不軌?

於是,一眾人等全都拿眼睛去看張越,希冀這位剛剛趕過來的小張大人能拉扯他們一把。而張越自然知道這些人身負重責不敢怠慢,就是他自己,也不敢帶著皇帝去吃那些說不準的東西,少不得趕緊在心裡想法子。正尋思間,他就聽到背後傳來了一個又驚又喜的嚷嚷。

「張世兄!」

身穿便服又身處眾多護衛中間,張越實沒料到這裡還有人能認出自己,聞聲連忙回頭,一看清那下馬笑呵呵要走過來的人,頓時愣了一愣,見朱瞻基看了過來,他只得低聲解釋道:「是楊閣老的長子。」

「就是你提過的那個楊稷?」朱瞻基打量著那酷似楊士奇的青年,心念一轉就說道,「你去把人帶過來我瞧瞧,就說我是陳留郡主的侄兒,打開封過來看她的。」

張越瞧見楊稷被幾個護衛死死攔在外頭,正在氣惱地說著什麼,乍聽見皇帝的這番託詞,頓時啞然失笑。只這也是實話,他便一點頭走了過去,對那兩個虎背熊腰的護衛說道:「這是楊閣老家的長公子,不是什麼身份不明的閑雜人,大公子說了,不用攔著。」

儘管父親楊士奇貴為少傅兵部尚書兼華蓋殿大學士,但楊稷至今仍是白身,連一個監生的名頭都沒有,因此剛剛被人死死攔著,他未免心中有些不快,見張越親自過來呵斥了人,他這才往裡頭瞅了一眼,隨即揉著手腕抱怨道:「張世兄這是和誰在一塊,那麼大排場?」

「那是陳留郡主的侄兒,頂尖的龍子鳳孫,郡主輾轉讓內子托我帶著他在京城逛逛,我自然也只能瞅著午休的空帶人四處走走。」見楊稷聽得直咂舌,他便知道這位並不明白如今的親藩只是表面尊貴,但也生怕楊稷說出什麼過頭話,提醒了兩句之後,這才把人引到了朱瞻基面前,「這便是朱大公子。」

楊稷先是深深一揖,但又摸不透是否要跪拜,頓時有些手忙腳亂,結果還是朱瞻基笑著收起扇子說了一句不必多禮,他這才心定了。當初朱瞻基微服駕臨楊士奇府邸的時候,他因是白身,根本就沒被父親允許到前頭來,因此並不認識面前的人。只他這些年在人情往來上頗有長進,聽朱瞻基言語中對父親似乎熟悉得很,他就漸漸沒了最初的忐忑不安。

「這大中午的,大公子可曾用過飯?要是沒有,前頭有家小店……」

眼見這突然冒出來的傢伙又要攪局,今天跟出來的王瑜也顧不得那許多了,在旁邊輕輕插了一句話:「大公子,出來前郡主就吩咐過,外頭的東西不可亂用,所以已經準備了諸色點心備在食盒裡,如果真是餓了,不如找個潔凈的地方用一些。」

聽王瑜須臾之間就已經掰圓了謊,張越頓時莞爾,見朱瞻基要皺眉頭,他也就順勢說道:「大公子還請體恤一下他們,省得人回去難交待。楊世兄,這裡你地頭熟,找個人少幽靜的地方坐坐,要說我的肚子也餓了。」

楊家乃是書香門第,並沒有豪門世家的那些規矩,而楊稷到京城和不少權貴子弟有過來往,這也沒見過這樣小心翼翼的,此時與其說是感到沒面子,不如說是又驚嘆又羨慕。再加上張越又說話圓場,他立刻就釋然了。

「那不如去鼓樓下大街,我在那裡買了一座臨什剎海的小宅子,這幾天剛剛收拾出來。」

既然不是人來人往的地方,鼓樓下大街又緊靠著北安門,楊稷又是楊士奇的兒子,眾人全都鬆了一口氣,張越又搶先答應,朱瞻基自是無可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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