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 挽狂瀾 第八百零八章 深夜

夏季天黑的晚,直到酉正一刻太陽落山,天空仍未完全昏暗下來。京城九門已經全數關閉,再過半個多時辰便是夜禁時分,因此路上行人無不加緊了腳步。於是,那匆匆奔東華門而去的一行人便沒有引起太大的關注,儘管前後隨從全是身著錦衣——畢竟,在京城混飯吃的人們別的看不著,橫衝直撞的錦衣衛卻是街頭一景。

皇帝離開英國公園,張越和張起也就一同向張輔和王夫人告了辭。臨行前,對於此次在皇帝面前大大顯露了一番本領的天賜,兄弟倆都是贊口不絕。就連一貫對兒子板臉訓斥的張輔,在聽張越說了那時園中情景之後,對於自個唯一的兒子也頗有讚賞,但面上卻絲毫不肯表露出來,提點了兩句就讓王夫人把他和張菁張恬等一塊領了進去。

「越哥明日若是有空,晚上到這裡歇一晚上,我有事情和你商量。」

此前是為了避嫌,但如今張越也知道,不是顧忌那許多的時候,因此他便立刻滿口答應了。和張起兩人一起上了馬出了鐵獅子衚衕,看見昏暗大街上只有寥寥行人,兩人自然而然加快了馬速。經安定門大街和北城兵馬司過了海子橋,繞什剎海北邊的皇牆北大街,再過了太平倉,就是宣武門大街和武安侯衚衕的交叉口。兩人拐進衚衕時,便發現衚衕深處的那三家彷彿比平時多掛了幾盞燈籠。

張家一溜三座府邸,從東往西分別是陽武伯府,張指揮府和小張府。陽武伯府西角門口等候的門房一看到張起和張越一同回來,頓時大鬆了一口氣,正要將張起往裡頭迎時,張起卻擺了擺手說:「先派人去回了太太,就說我和三弟有事情商量,晚飯就在那兒用了,一會兒就回來,留著西角門就行。」

他既這麼說,那管事只得囁嚅說:「今天京城一亂,太太和二少奶奶都擔心得了不得……」

張越就笑道:「二哥先去見見二伯母,就是用完飯再過來也不遲。」

聽張越這麼說,張起也沒辦法,只得先進了門。而張越再往前走,卻發現大伯父張信家門前也有人迎了出來。那門房先是牽了張越的韁繩,隨即才說:「四少爺一回來就吩咐了,說是讓小的們在門口等著,您一回來就通報進去,四少爺一會兒准出來。」

情知張赳今天見楊士奇,說不定還得了什麼囑咐,張越心想也不差那麼一會兒功夫,索性引馬而立候著。盞茶功夫,張赳就急匆匆地從裡頭出來,見張越還在門口,他便沒好氣地沖著那門房埋怨道:「我只讓你報一聲,回頭我去三哥家裡,哪有讓三哥等在門外的道理?」

「小事而已,哪需要斤斤計較?四弟你用過飯了?」

「還沒呢,今兒個準備去三哥那裡蹭一頓飯。」自己提著燈籠的張赳說著就露出了笑容,彷彿生怕張越不同意似的,又添了一句,「三哥你要是沒準備,讓人下碗面也行。」

「這話要讓人聽見,還以為我薄待了兄弟,家裡就算沒預備,總不成連兩三個下酒菜都湊不齊……咦,二哥也來了!」

張起這一趟進去得快也出來得快,而且已經換下了那不太合身的張輔舊衣,而是著了一件寶藍色的家常直裰,就這麼一路徑直衝了出來,後頭提著燈籠的小廝根本趕不及。瞧見這邊張越張赳並肩站著,他便笑道:「四弟也來了,走,一塊去三弟那裡喝酒去!」

三人說笑著就往最後頭一座宅子去了,早聽到動靜的高泉親自在門前守著,見他們過來就笑道:「聽到三位少爺聊得高興,小的也就省幾步路,懶得過去討人嫌了。廚房那邊早就讓人吩咐了,酒肉都是齊全的,早起武安侯家還讓人送來了一塊鹿肉,要是三位少爺願意,還可以在書房前頭的葡萄架底下擺開了烤著吃。」

「聽聽,這就是三弟過的日子,什麼事不用說,自有人想好了,哪像咱們家那位管家,只會溜須拍馬奉承,辦事就是點一點撥一撥動一動,簡直和算盤珠子似的!還是三弟你有眼光,有高管家幫襯,做什麼事都便宜了!」

張起這麼說,張赳也不禁打量了一下高泉。儘管只是燈籠的微光,但他也看出高泉的腰桿筆直,人顯得比從前還精神了許多,不禁心中有些悵然。這本是祖母用過的老家人,可兜兜轉轉最後收容他的卻是三房,而且直到現在高泉仍是掌著迎來送往家政大權的管家,不像自家留下的寥寥幾個老人,多數是轉到外頭田莊上養老了。

「你是越來越精了,咱們烤著吃,你就能清閑了不是?」張越腳下不停地往裡頭走,等過了屏門就回頭對高泉說,因笑道,「就是烤鹿肉,你也別想偷懶,你去叫上連生連虎,讓他們兩個也別躲著,過來旁邊服侍著。」

一聽這話,高泉知道張越必有事說,連忙答應了,等張越一進門,他便立刻吩咐人去後頭東邊那一溜耳房找人,自己則是親自去廚房又吩咐了一番,最後才跟著那提食盒的小廝一起往書房那邊去。進了院門,他就看見葡萄架底下已經擺了小方桌炭爐和藤椅,用井水澆過的青石地上涼意習習,恰是乘涼喝酒的好去處。

他從那送飯媳婦的手中接過食盒,吩咐她先回去,又朝自己叫來的兩個兒子使了個眼色,吩咐他們守在外頭,這才提了食盒上前,把酒菜等等一樣樣放置好。不一會兒,得了傳話的連生連虎兄弟也趕了過來,兩人連忙幫著高泉一塊服侍。

看到那早就燒好的炭火爐子,張起和張赳知道這一切都是早就預備好的,不禁對視了一眼。果然,張越向他們倆敬了一杯,隨即就笑道:「這是我兩年前出發的時候,宮中賞賜的貢酒,一直都埋在海棠底下,今天咱們兄弟一塊喝酒,我就讓人挖了出來。」

張起這才知道喝的這一口竟然是貢酒。要說自家也是勛貴,逢年過節也時有酒肉寶鈔銀器賞賜,但他是喝酒的老手了,這酒下口的好壞卻能品得出來,深知不是尋常貢酒能比的,不禁放下了酒杯:「三弟,咱們又不是外人,這酒留著三叔三嬸他們回來喝不好?」

「酒肉這種東西,興起的時候喝了才好,何必一定留到哪時?」張越就張赳也狐疑地盯著自己瞧,他便不徐不疾地說道,「今天的事情,你們兩個都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二哥之前也見著了皇上,儘管皇上笑談要封你世子你不願,但二伯父回來之後,必定會高興的。」

一旁伺候的高泉和連生連虎都知道這會兒不是自個多嘴的時候,全都是屏氣息聲。果然,下一刻,張起就嘆了一口氣:「除了已故的信世子,鎮守雲南的黔國公一系,就沒聽說過其他哪家勛貴有封世子的,所以皇上也就是隨口一提,我怎能當真?再說,這爵位本該是大哥……不說這個了,能調入京營,那才是我之所願。」

張赳這才明白張起今天見了皇帝之後,竟是一舉調入了京營,不禁喜上眉梢:「那真是要恭喜二哥了,我今天也正好得了准信,屆時將任翰林院修撰。」

「所以說,今天對別人來說暫且不提,對咱們家來說,卻是一個好日子。今天既然開了一壇好酒,那就好好喝幾盅。」張越笑著給張起和張赳又斟滿了一杯,勸著飲了,自己也一飲而盡,這才坦然說,「自從祖母把一家人從開封搬到了北京,二伯父封伯,如今你我大家也各有前程,可以說是足夠顯赫了,但越是如此,就越是要籌謀日後。莫說如今咱們還沒有分家,就是分了家,難道還能寫出兩個張字?」

說到這裡,看見高泉和連生連虎將烤好的鹿肉割了送上來,張越就對兩人一字一句地問道:「今天我得到消息,京城有幾家勛貴的家奴在西山採煤,可有此事?」

一聽這話,高泉和連生連虎頓時面面相覷,連虎連忙解釋道:「是寧陽侯家的一位管事挑的頭,邀約了好幾家人,這已經是一年多前的事情了。因為少爺說過只要好好經營族學和田莊,別的事不許擅自插手,咱們家誰都不曾插一腳。」

張起和張赳不禁吃了一驚。有道是男主外女主內,他們倆都是外事上心家事不管的,再說親朋好友互相往來,更不會提起底下家奴的那些勾當。雖說採煤兩個字的利弊他們不甚了了,但西山這兩個字的分量卻是知道的。要知道,那附近可是兩座皇陵!

「二哥和四弟不用緊張,你們兩家的下人倒是有這個打算,據說還回過大伯母和二伯母,但後來因為人家不願意分利,這事情就淡了。也幸好如此,今天皇上在英國公園中逛的時候提起此事,還褒揚了我幾句,但大堂伯就沒那麼好的運氣了。輗二叔和軏三叔的家奴全都攪和進了那勾當,還拖了大堂伯的一個管事下水,因為這個,皇上賞了天賜,回頭又告誡了大堂伯兩句。虧大堂伯之前拼了臉面不要,還給兩個侄兒謀了職司!」

端起酒盅再次一飲而盡,張越就對高泉和連生連虎吩咐道:「英國公府這幾年投身的下人不少,我想我們家應該也有這等人,而且還會有別家薦過來的。之前我在外頭顧不上這些,但現在回來了,就容不得了。你們三個匯同父親留下的兩位,明日開始清理,凡是別人薦的那些好吃懶做會鑽營的,一律發往田莊去種地。若是勤懇老實的,則讓連生帶著去果園學手藝。家裡留的人要全部篩一遍,在外頭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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