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 挽狂瀾 第八百零六章 積憤,射藝

張輔雖不收外人財貨,但畢竟是多年國公,年俸加上勛田以及諸色買賣,家僕自是一年比一年多。於是,洪熙皇帝朱高熾即位之後,便在鐵獅子衚衕另外賜宅邸一座。這裡靠近什剎海,在他得到賜第營建園林之後,成國公朱勇等一眾勛貴也全都得了,一時間,整個後三海便是園林處處,全都住著各式權貴。

然而,張輔雖只朝朔望,往常卻住在老宅,但這些天日漸炎熱,在王夫人的提議下,一家人這才搬進了號稱張園的英國公園。園內建有一座南面臨街的高樓,高樓的北面可見綠樹成蔭,登高遠眺,倍覺賞心悅目。

林蔭中遍植海棠,如今早已經過了海棠花期,那絢爛的花姿自然是不復得見。花園之中設有臨水的亭台和小橋,亭子旁邊卻有兩塊元代奇石,乃是建宅的時候就留下的,上刻元年月,下刻元璽。亭北有榆樹,又有竹林,再加上台閣堂圃等等建築,盡顯豪門世家深幽氣象。

雖說張菁也曾起意要回去,但聽王夫人說自己的哥哥忙碌不休,整日里不在家,父母嫂嫂侄兒侄女都沒回來,她也只好留下了。她如今已經年滿十一歲,平日性子雖跳脫些,可生在朱門繡戶,懂事自然早,到了這英國公園之後就整日帶著堂弟堂妹習功課練寫字,偶爾也做做女紅。這一日空閑,她帶著天賜和張恬張悅在園子逛了老半天,正嘰嘰喳喳熱鬧的時候,一個年長媽媽忽然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

「小祖宗們,快別玩了!」她上前屈膝行過禮後,連忙解說道,「這前頭錦衣衛已經派人守住了鐵獅子衚衕,皇上已經到了大門口了,老爺夫人忙著換大衣裳出迎,你們也趕緊回去換一身衣裳,指不定皇上會起意召見。」

雖然年紀不大,但既是世家出身,深知這媽媽不是虛言嚇人,張菁就趕緊一手一個拉了兩個堂妹,疾步跟著天賜出了這園子。

待到各自回房更了衣裳出來,張菁抬眼一看,就只見天賜是一身鴉青色大團寶相花盤領右衽袍子,張恬是一身香色潞綢妝花對襟衫子,張悅是翠藍色團領雁銜蘆花樣縐紗衫子,都是收拾得整整齊齊,便笑著上前拉著兩人看了又看,隨即便在兩個媽媽的指引下前去正堂。

由於皇帝微服駕臨,隨侍錦衣衛又不多,而英國公張輔則是把家丁家奴全都派了出去在外看守,這正堂內外則全是錦衣衛守著。雖則是英國公的子弟,張菁等人還是被攔在外頭。別人倒還好,張菁卻是個好奇的,雖則是被教導要垂手低目,她卻不停地抬眼往裡頭瞟。影影綽綽瞧見裡頭彷彿有個陌生的年輕人,她忖度必是皇帝,又加緊瞅了兩眼。

須臾,她就看見一個挎著綉春刀的錦衣衛一溜煙地跑到堂前的台階下頭,跪下磕頭稟報道:「啟稟皇上,張大人來了。」

一聽這聲張大人,張菁的小眼睛立刻亮了起來。果然,她只聽堂上吩咐一聲,那報信的錦衣衛立刻疾步退下,不一會兒功夫,她就瞧見自己那位只做常服打扮的三哥快步從儀門處進來。由於又是好幾天沒見,她少不得往那裡狠狠剜了一眼,卻不防張越走路時也正好把目光投了過來,恰好和她對視了一眼,又給了她一個笑容。

張菁原以為既然張越進去了,自個這邊四個人自然是再沒什麼事情。誰知不過一會兒功夫,內中就有話傳來,說是讓他們四個進正堂拜見。聽到這話,哪怕是平日天不怕地不怕的張菁也有些心裡打鼓,見天賜小大人似的整整衣衫,隨即大步走在了前頭,她連忙和兩個堂妹一同跟上。須臾跨過門檻叩頭行禮,她就聽到了堂上一個溫和的聲音。

「都平身吧。」

四個人一同起身,張菁偷眼一瞟,這才看清那位天子至尊的模樣——身材和三哥差不多,人卻瞧著要瘦一些,臉色有些蒼白,瞧著不如三哥精神好……她正在心裡暗自比較的時候,就聽見朱瞻基開口說道:「朕也是頭一次來這張園,便讓元節和這幾個小輩隨朕在園子里逛一逛,英國公和夫人就不用隨著了。」

皇帝一點預兆都沒有就突然過來,王夫人自是唬了一跳,而張輔沒多久前才剛得到了張越派人送來的訊息,說是皇帝去了北鎮撫司,而且還殺了人,因此反而更是慎重。此時此刻聽朱瞻基這麼說,他雖覺得有些不放心,但看見張越含笑點頭,他又掃了一眼幾個兒女,也就躬身答應了。他既開了口,王夫人自然也只有應聲,心裡卻有些不安。

天賜雖只八歲,但平日也有應酬答謝見人,可張恬畢竟是女流,張悅更小,萬一天子問什麼,她們答得離譜,那可怎麼辦?

既然開了口,朱瞻基便只讓王瑜帶著兩個錦衣衛遠遠相隨,自己則是在張越等人的陪伴下從甬道去了花園。走著走著,張越就笑道:「皇上恕罪,臣也是第一次來這兒,不如讓舍妹和天賜帶路如何?」

「也好。」

看到朱瞻基點頭,張越就沖張菁天賜使了個眼色,見兩人知機地頭前引路,張恬則是一把拉過了張悅,往後退了兩步。聽到張菁和天賜竟是似模似樣地解說園內景緻,張越不禁莞爾笑道:「兩年多沒回來,也不及和弟弟妹妹好好說說話,轉眼間他們都這麼大了。」

「英國公是有福之人,你也是有福之人。」

走在林蔭中,曬不到午後的大太陽,又聽著這清亮的童聲,朱瞻基原本大壞的心緒漸漸有些緩和了下來,但仍是忍不住脫口說了這麼一句。落後一步的張越聽見這感慨,猶豫了一下就開口說道:「天下福不過天子。」

「福不過天子?這簡直是天大的笑話!」朱瞻基忍不住冷哼了一聲,繼而就停住了步子,「你可知道,今天朕在北鎮撫司公堂上被人公然斥為昏庸頑劣?你可知道,朕只是說了一句御史好名,結果就被搶白了一大通!你可知道,有人給了朕一份揭蓋子的絕妙好文,一網打盡四品以上官員的斑斑劣跡?朕就不信,當初祖父在時,他們也敢這般!」

這其中的兩樁張越都有猜測,但最後一樁卻讓張越大吃一驚。見朱瞻基這突然冒出來的火氣把幾個小傢伙嚇得不輕,他連忙揮揮手讓他們站遠些,隨即低聲問道:「皇上所說的絕妙好文是……」

「那東西朕撂給蹇義了,至於原檔錦衣衛應當存了,朕不耐煩帶著,一看就覺得火冒三丈……那會兒覺得痛快,但現在想想,他們看到那個,指不定要炸鍋了。王節誤朕!」

儘管朱瞻基惱怒之下說話有些沒頭緒,但張越還是很快就聽明白了,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錦衣衛雖直轄東廠,但東廠只向皇帝直奏,所以錦衣衛便代表著皇帝。王節這麼把東西一送,朱瞻基在盛怒之下乾脆把東西撂了出來,如此一來,恐怕誰都會認為是皇帝讓錦衣衛在清查這些。洪武年間的大獄百官還未忘記,如今這大風浪一起,就不知道如何平息了。

「既然如此,王節此人怕是不能用了。」

「朕已經吩咐王瑾前去東廠,讓陸豐派人死死盯著他!」朱瞻基只覺得心頭苦處對誰都不能說,這下子全倒出來,倒覺得鬆快了不少,但仍是忍不住一掌拍在了一旁的樹上,「英國公早年子嗣艱難,如今也已經有了兩女一子。你比朕年輕,現在已經有兩子一女,妾室又有了喜兆,可朕比你年長,後宮嬪御遠比你多,現如今就只有一個皇長子和一位皇女。冊立太子安國本,這種事情也會遭人反對,這就叫識大體?」

「朕自從即位以來,事無巨細皆是信賴他們,但並不是說他們就能夠事事插手,事事憑藉他們的道理逼朕就範!朕設立了內書堂,是因為想要那些能夠陪朕讀書論詩,卻不會指手畫腳彰顯他們能耐的人!朕外派宦官監軍鎮守,是因為祖制勛貴不得預大政,但朕不能全信那些嘴上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的大臣!他們口口聲聲祖制,不就是想著獨霸……」

「皇上!」

儘管朱瞻基的聲音越來越低沉,但張越的卻越來越心驚肉跳,到最後不由自主地叫了一聲。直到朱瞻基的聲音一下子戛然而止,他這才鬆了一口氣。有些話聽著不要緊,但有些話入耳卻是要命的。他很清楚朱瞻基看慣了朱棣那樣的天子,對於文官把持朝堂的現象必定是不以為然。否則,儘管宦官從永樂年間就開始抬頭,但若不是內書堂,日後也不至於掌管批紅大權走上前台。誰能想到,皇帝心中積憤已深?

「皇上,若是爹爹知道皇上來花園卻生氣了,必然要責罰我們侍奉不周。」

聽到這個清亮的聲音,不論是此時已經按捺下怒氣的朱瞻基,還是正在心中飛速思量的張越,都忍不住循聲望去,卻見天賜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到了兩人中間,正仰頭望著那位至尊天子。這會兒,天賜像模像樣地躬身一揖,隨即才直起腰來。

張越被他這一本正經的語調說得一愣,旋即心中一動,徐步上前笑道:「皇上剛剛不過想了些煩心事,你既然說讓皇上不要生氣,可有什麼法子讓皇上消火?」

一旁的張菁早聽人說過天子一怒是多可怕,剛剛看到朱瞻基那臉色鐵青低吼暴怒的樣子,心裡想起戲文上皇帝們專愛砍腦袋的那一幕幕,頓時有些替貿然開口的天賜緊張。聽張越上來岔開了話題,她頓時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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