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 挽狂瀾 第七百九十章 禍從天降的悲哀

比起河南境內其他州府,南陽知府這個官其實算不上繁難。南陽境內水系雖多,可終究離著黃河還遠,除非是幾十年不遇的大洪水,否則周圍數百里土地都太平得很。南陽知府塗克敏算不上一等一的能員,但治下卻是小心謹慎,教子亦是有方。由於家境殷實,官府賑濟不上的,逢年過節他也會讓夫人舍粥舍飯舍衣裳,因此在南陽境內頗有好評。

然而,這位南陽知府的官途卻算不上順利。他是永樂九年的進士,可仕途十幾年,如今已年過五旬卻仍然只是一個知府,歸根結底就是因為他的膽小怕事。往上司那兒送禮他不敢,往百姓那兒受賄他也不敢,至於豪族權貴犯事,他更是根本不敢去管,不過是想辦法把事情擼平了,設法再給受害人一些補償。就憑這性子,他的考評從來就是不好不壞。

這天晚上,一得知是那位東廠督公的侄兒從自己的地頭過,在大街上惹出了那麼一番事情,塗克敏就唉聲嘆氣了起來,知道自己這一回也只能忍氣吞聲,再從衙門這兒送些銀錢過去安撫受傷的百姓。如今的錦衣衛東廠雖說惡名遠不如從前,可他畢竟當官久了,從前的事情不敢忘記,自是絲毫不敢惹這些從根子上就是窮凶極惡的人。

不過,當那回事的吏員建議是否去拜會那位陸公子的時候,他卻大搖其頭。不敢管歸不敢管,但只要人家不尋上門來,他就不會自個送上門去。這太過無恥的事他還做不出來。於是,把安撫的事情撂給了下頭人,他就回了後衙安歇,心裡只盼望那惹是生非的主兒快走。

夜半時分,折騰了不少時間剛剛迷迷糊糊睡著的府尊大人就被一陣推搡給推醒了。不耐煩地睜開眼睛,見是滿臉焦急的老妻,他這到了嘴邊的罵聲就立刻吞了回去,人一個激靈就坐了起來,強打精神問道:「出了什麼事?」

「老爺,外頭陳捕頭打發人傳信進來,說外頭出事了……幾個錦衣衛的人簇擁著一位大人,說是要見您,雖說是大半夜,但他不敢怠慢,所以……」

後頭的話塗克敏已經是根本沒心聽進去了,心裡只有那三個字——錦衣衛。反反覆復琢磨自己這些年可有讓錦衣衛抓著的劣跡,可有無心之中說出來的話,可有流露在外含義不明的詩詞,可有結交什麼不該結交的敏感人士……再三確定自己清白得不能再清白,他這才在老妻的服侍下匆忙穿戴好了整套官服行頭,還趿拉著鞋子就匆匆往外趕,趁著下台階的時候這才匆匆拉上了鞋後跟,一大把年紀還像小年輕那樣蹦躂了兩下。

此刻二門早就落了鎖,他讓後衙管門的婆子打開了門,就看見捕頭陳青滿臉焦急地站在外頭,連忙和他一塊往另一頭的便堂趕。一路他連連追問是怎麼回事,結果陳青也是一問三不知,只知道那位大人看著很年輕,而陪同的是本地錦衣衛的百戶和十多個人。只聽這陣仗,他的心就一陣陣抽搐了起來,手心後背一陣陣地冒著冷汗。

到了便堂,陳青的身份不夠進去,他就吩咐其留在門外預備不時之需,自己整理了一下烏紗帽和官服,這才賠笑入內。此時已是極晚,屋子裡雖說點了油燈和蠟燭,卻仍是顯得昏暗,他只是看清了座上人大約二十多歲的年紀,身上沒著官服,因坐在暗處,也看不清五官。

「下官南陽知府塗克敏……」

「塗知府不用多禮,深夜趕來,其實只是為了兩件事……唔,說是一件事其實更妥當。」

張越自己坐在背光處,正好可以審視面前這位南陽知府,見他鬚髮斑白身材發福,鬍子修剪得整整齊齊,官服收拾得乾淨筆挺,瞧著很有官派,但眉眼卻和善得很,只是這會兒動作有些瑟縮。路上已經聽那位錦衣衛百戶提過了本城知府的性子,他心裡便有了數目,於是就將手中的紫花大印遞了過去。

塗克敏還在琢磨張越這話是什麼意思,就看到人家遞了東西過來,慌忙雙手接了過來。入手一看是紫花大印,他就更是心中一凜。須知他們這些正印官,全都是佩印,而帶著這種銅關防的全都是臨時委派的官員,從總兵到巡撫不等,必然是大員。可等到他小心翼翼拿了這紫花大印在紙上蓋過,又借著旁邊油燈的光芒看清了上頭的字跡之後,卻茫然了起來。

這是派往交阯的官,可派往那邊的官來見自己做什麼?

見塗克敏滿臉茫然,還是那位急於解決事情的錦衣衛馬百戶看不下去了,幾步上去在塗知府耳邊把張越的身份說了。這時候,某人方才如夢初醒,一顆心又吊了起來。當張越淡淡地說起傍晚的案子,旋即提到了晚上錦衣衛因報了假案衝撞客棧的事,他立時倒吸一口涼氣。

那位主兒簡直不是惹是生非,而是無法無天了!

看到塗克敏受了驚嚇之後,隨即更加小心翼翼了起來,張越就開口說道:「踐踏路人,這是罪其一;利用其叔父的職權往錦衣衛報假案,這是罪其二。事情發生在南陽府地界,還請塗知府出面料理。須知那座客棧完全是被我包了下來,同行的還有黔國公長子,哪來的什麼黃河水匪?」

「這……」塗克敏已經是嚇得滿頭大汗,猶豫了老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說,「大人,這事情確實是不小,但既然事涉錦衣衛,府衙若貿貿然插手……」

「錦衣衛自然會和府衙一塊辦差,府尊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南陽府這地面本就不是什麼肥缺,被錦衣衛河南衛所分到了這個地塊,馬百戶已經是覺得一千個委屈,更何況還偏偏碰到了這麼一件倒霉事。此前張越單獨召見了他,幾句話嚇得他魂不附體,只能乖乖聽命,這會兒自然想多拉一個人下水。見塗克敏一瞬間呆若木雞,最後耷拉著腦袋點了點頭,他不禁快意得很。

無論是錦衣衛還是府衙,其實都調動不了多少人,但二三十個手持火把的人敲開那家客棧的門,隨即一擁而入時,那種震懾力卻是非同小可,從掌柜到夥計都給嚇懵了。

晚上特意讓下人找來一個粉頭作陪,如今春夢正酣的陸藝被巨大的喧嘩聲吵醒,才一睜眼就看到面前的粉帳被人粗暴地拉開,懷中玉人那香汗淋漓的粉背和自己赤條條的光景全落在了人眼中。面對那個拿著刀背撩起粉帳的人,他沒多想就怒喝了一聲。

「你們是什麼人,敢闖我的屋子!」

「陸公子,你犯的事發了!」

知道這回極可能是得罪死了陸豐,但迫在眉睫的威脅總比遠遠的恐怖上司要緊得多,馬百戶見正主兒抓著了,於是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下令屬下拉了一條被子過來,三兩下把陸藝裹了之後,堵上嘴就下令人抬走。而在其他各個房間里,陸藝的那些隨從小廝等等一個不拉地全都被捆了。不到一刻鐘功夫,剛剛湧進這家客棧的人們就猶如潮水一般完全退了下去,只餘下傻獃獃的掌柜和夥計站在空蕩蕩的店堂之中。

南陽府錦衣衛的監牢還是第一次塞進那麼多人。除了陸藝之外,其餘人全都被一股腦兒塞進了這裡。到了這時候,南陽知府塗克敏自忖根本不知道張越要幹什麼,索性把差役捕快等等都交給了張越指揮,自己借故躲得遠遠的。這會兒差役捕快都給遣回去了,而馬百戶則是因為張越之前的話,幾乎是二話不說地跟隨左右供差遣。

儘管人直接欺到了自己頭上,但若不是有沐斌同行,既然知道陸藝是陸豐的侄兒,張越也不會在明面上這麼大張旗鼓。如今人既下了監,他就讓馬百戶提了幾個陸府的家人。問明此次陸藝上京是因為有人拿的東廠令牌到了陸家,並不是陸豐的親筆信,而只是一個口訊,而且把口信送到人就走了,他心中越發警惕了起來。

於是,等到再提了兩個隨從的時候,他就不緊不慢說出了身份。一聽這話,那隨從立刻痛哭流涕地供出了那個給陸藝出主意說不妨去支使錦衣衛的小廝叫姜柏,平素最受信賴,跪在旁邊的另一人也連忙附和,還叫屈說自己為了此事吃了少爺一巴掌。聽到這話,張越不禁看了看旁邊的馬百戶。

「沒想到,馬百戶這一趟無妄之災都是因為此人而起,倒是一個可惡至極的傢伙。」

「真真是刁奴,看來陸公子全都是被他給蒙蔽的!」馬百戶恨歸恨,但也找到了一個可以讓自個洗脫麻煩的機會,忙彎腰陪笑道,「卑職這就去把那個刁奴提來?」

張越卻沒有立刻答話,而是飛速思考了起來。倘若陸豐這侄兒不是因著他的吩咐而去京城的,而是有人假傳口訊;倘若這個小廝出這主意不是為了討好主子,而是因為受人指使;倘若陸藝一路惹是生非除了本性使然,還有人的攛掇……那麼,今次自己就真不是想多了。

「那個刁奴你去審。問了這麼多人,我也沒精神了,先回客棧再說。」張越站起身來,見馬百戶滿臉惶恐,他便淡淡地說,「放心,我答應說不追究你的責任,陸公公面前一力擔當,就不會誆騙了你去。人你好好審,有什麼事派人到客棧報我,別鬧出人命就成!待會,你把除了陸藝和那個刁奴之外的其他人都送去府衙下監,然後一個人審,明白嗎?」

馬百戶當了多年的錦衣衛,詭譎伎倆見識得多了,自以為張越是指點他別忘了讓府衙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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