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 挽狂瀾 第七百七十八章 將門隱憂

雲南臨安府蒙自縣。

交址數戰,沐晟都是從蒙自縣進兵,所以,此地早就習慣了大軍駐紮戒備森嚴的景象。天下皆知太師英國公張輔曾經三征交址四任總兵,但沐晟也曾數次掛印,只那幾乎都是敗績,朝廷要保全沐氏的名聲,自是隱去不提,而沐氏作為雲南王更不能讓本地土人瞧不起,於是更是死命遮掩。此番沐晟一進駐,從隨軍文武到府縣上下官員,無不是奉承周到。

「太傅兩代將門威名赫赫,這一次皇上只讓您率兵策應,自是想著殺雞焉用牛刀。」

「正是此義!安遠侯這次改配征夷將軍印,國公爺卻是征南將軍,總不能降格以從。再說了,那些賊兵不過是跳樑小丑,必然會被一舉掃滅,也就不用國公爺出馬了。」

「自從交址安定下來,咱們蒙自縣也已經十多年沒見黔國公了,上上下下倒有些想念。」

沐晟初來乍到,雖下令不許擾民,但府縣官員和當地士紳豪民設下宴席連番相請,他拒了多次,最後也不能全然不顧,便在抵達十餘日之後,頭一次帶著幾個屬官赴了宴。對於這些人的竭力趨奉拍馬,他一概是淡淡的並不開懷,久而久之,那些當地縉紳一流自是訕訕的。倒是因沐晟敬禮文人,說話又是引經據典,幾個正途出身的文官和他相談甚歡,到最後嘆服不已,這位黔國公的臉上這才露出了幾分笑容。

飲宴之後,沐晟便在大批家將隨從的護衛下回到了沐王府設在蒙自縣的行轅。和張輔一起平定交址獲封黔國公之後,沐晟討陳簡定敗績,捕陳季擴又不獲,自永樂十三年之後再未到過蒙自縣,即便如此,這將軍行轅仍是年年由沐王府派人維修,齊整比府衙縣衙猶過三分。

到了行轅門口,沐晟才一下馬,立刻便有人上來接著他接下的大氅,其餘人便簇擁著他進了大門。到了二門,大多數隨從便在此止步,只有幾個心腹家將跟隨了進去。到了屋裡洗過臉,捧著小廝送上的熱茶,他就不再是人前那副沉默寡言的嚴肅模樣,竟是和幾人笑語了幾句,末了才問道:「交址那邊的戰況可有什麼消息?」

「老爺,還是之前的那些消息,據說是安遠侯已經率軍離開了交州府開往清化府,軍糧靠海路饋運,但因為要確保海東府和沿海各海口,左右兩軍的兵力都不算多……恕小的僭越,比起永樂年間交址數次用兵,這一次的兵力著實是少了,老爺若是一直停留在蒙自縣按兵不動,恐怕朝中有人會說閑話,而且,到時候安遠侯勝了,恐怕也會以為您是平白得功勞。」

「柳升的脾氣我知道,急躁性子,要是我如今就領兵前去攪局,他才會認為那是搶功!我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沐晟哂然一笑,又思量了片刻,就吩咐道,「派前軍指揮使領五千兵馬從洮江右岸先入交址吧,我帶著後隊過兩天看看情形再慢慢前行,不必急於一時。柳升固然勇猛,但交址那地方不是光憑勇猛就行的,他說不定會吃點苦頭!」

沐晟的性子家將們全都知道,此時無不是默然。因見沐晟倦色上來,幾個人便一一告退,待到了外頭,年紀最輕的白勇低聲嘀咕了一句:「沐家畢竟是勛貴,這交址緊挨雲南,若是事事都還要從外頭調人平定,久而久之,老爺會不會失了朝中歡心?」

其餘人都知道這裡頭要緊的不是朝中歡心,而是沐氏英名。只不過,相比當年的老王爺沐英和謀勇雙全的上一代西平侯沐春,沐晟在用兵的本事上頭實在是平常,這黔國公爵位的取得還有幾分幸運的成分。於是,幾人不過是相視嘆了一口氣而已。

待到了內院他們安歇的那個院子,年紀稍大的蘇明又低聲說道:「失了朝中歡心卻是不用考慮,這些年老爺往京城送了那麼多東西,可不是白送的。老爺打仗的本事稍遜些,但對上頭下頭卻是沒話說。不說那些權貴,就是咱們這些人,名下有多少田土?過的日子恐怕也比不少官員還舒坦些!」

四人祖上都隨沐英沐春征戰過,乃是沐王府的世襲家將,如今名下全都有幾十頃田土,家中妻兒老小全都是過的富家翁般的安生日子,平心而論也不是一心想上戰場搏前程的——脫了籍放出去實實在在當軍官看似是自由了,其實和沐王府的聯繫卻弱了一層,走到外頭還讓人低看一眼,這又是何苦?

雖然沐晟節制整個雲南的兵馬,麾下也自有各級將領,但軍略要事,反而是這些更貼心的家將彼此商討出要旨先進呈沐晟斟酌,然後才會召眾將議事。而他們四個從小讀書練武,就是世家公子也不會要求那麼嚴苛,此時雖回了屋子,仍是對著地圖挑燈商議,待到一應事宜全都商定好了,蘇明忍不住伸了個懶腰。

「夜了,明天還要陪老爺校閱大軍,大家都回去睡吧!」

話音剛落,外頭就傳來了急促的敲門聲。四人都是一愣,離門口最近的白勇便一個箭步上前拉開了門。門前站著的那人也來不及解釋什麼,直截了當地說:「白大叔,交址那邊剛剛送來軍報,安遠侯在清化府大捷,一舉擊潰賊軍三萬餘,斬首數千級,還請儘快報上老爺!」

他一面說一面遞上手中的八百里加急戰報,隨即又急急忙忙地道,「還有,剛剛縣城外頭有人叩門報,陽武伯一行已經到了河陽隘!」

得知這個消息,四個人無不明白,今天晚上怕是睡不成了。商議了兩句,白勇就立刻帶人先往河陽隘迎接,而蘇明三人則是拿著軍報徑直往後頭去見沐晟。這一夜,行轅之中沐晟屋子裡的燈亮了一整夜,而已經宵禁的大街上也是不得安寧,響亮的馬蹄聲也不知道攪擾了多少人的清夢。直到次日一大清早,沐晟的其餘三位家將又帶著百多號人呼嘯出城,一夜不得好睡議論紛紛的人們方才緘口不談此事,就連官衙中人也只是竊竊私語。

正午時分,一大隊人方才簇擁著馬車進了城門,一路徑直拐進了行轅正對的那條街。此時此刻,這一整條街都被兵馬清理得乾乾淨淨,再無一個閑人。黔國公沐晟親自從門口下階相迎,眼看幾個家丁從特質的大車上用一具藤榻抬下了一個人來,他連忙上得前去,見上頭那人臉色蒼白得可怕,瞧著也比從前消瘦蒼老了許多,他不禁悚然動容。

「世兄鎮守交址多年,不料卻突然遭此劫難,實在是受苦了。」

見沐晟說得情真意切,張攸不禁苦笑道:「我這是自作自受……若不是我掉以輕心怠慢了,也不會中了這麼一支毒箭,數年安定毀於一旦。我已經讓三弟代我擬奏摺請罪,只希望此次安遠侯能旗開得勝,景茂兄這邊也能一路順遂就好。原本三弟是讓我去廣州先養息一段時間的,但何太醫說雲南府的天氣更適合我如今這身體,所以只能攪擾景茂兄了。」

「你我什麼交情,還用說這些么?」

沐晟搖了搖頭,這才看到了張攸身側的中年人。他和張倬並未見過,但沐昕每每來信,說得他耳朵都快起老繭了,無非是說此人如何如何能幹,因此和張倬倒是很有些書信往來。若只是一個善於經營之道的世家子弟,他看在錢的份上也會禮敬三分,但若是再加上張倬的那個好兒子,他的態度自然更是敬重了許多。此時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他就笑著說:「這便是三世兄了?」

雖無爵位,張倬如今也已經官居二品,此時對沐晟的客氣,他自是恬淡得很,當即笑吟吟地回禮。還沒說上幾句話,沐晟旁邊的一個幕僚就大讚他和張攸兄友弟恭,他聽著聽著心裡不禁直犯嘀咕,連忙把一旁默不作聲的張超拽上了前來,這才免去了渾身雞皮疙瘩的境地。

因張攸的身體虛弱,這接風宴自然就免了。把人安頓在了一處向陽的院落中,沐晟就見了張攸和張超,與他們商量起了從臨安府啟程去昆明的事宜,又說自己已經吩咐了下去,到了那邊就住翠湖沐王府,那裡景緻如畫正適合調養。張超往日在京城向來不耐煩會客的,見張倬應付裕如談笑風生,待到告辭離開之後,他在路上忍不住囁嚅問了一句。

「三叔,這人情世故……你能教教我么?」

正在低頭往前走的張倬猛地一愣,回頭上上下下打量了張超一番,面上立刻露出了古怪的表情。張超的脾性他自是再了解沒有,此刻提出其他的疑問都不奇怪,可是竟然請自己教導他人情世故……見其半點沒有勉強的神色,他不禁生出了幾許欣慰。

人在世上要獨善其身已經是深為不易,更何況是保全一個家族?張超能明白這一點,張攸雖仍是重傷未愈,得知之後也必定會高興的!

「這等事情不用教,你日後若是願意,多陪我出去見人會客,自然而然就會了。好了,如今時候已經不早,你趕緊回去陪著你爹,萬一有事也能立刻請何太醫。」

見張超答應一聲,恭恭敬敬地行過禮後就走了,張倬只覺得這一個多月來趕路的疲勞一下子盡去,就連腳步也輕快了下來。他這邊廂步伐輕快地回到了自己的下處,那邊廂前頭引路送他們叔侄倆回去的小廝便匆匆回去報信,將剛剛他們的對話一五一十都報給了沐晟。

沐王府四家將此刻只剩下了蘇明,見沐晟聽完之後擺擺手把人遣退了,又若有所思地坐在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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