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 挽狂瀾 第七百七十七章 火光中的末日

故安南西都清化府。

安南國變成大明的交址布政司之後,西都的王宮被拆毀了四面宮牆。逾越規制的建築被拆除之後,餘下的就地重新利用,也就成了後來的清化府衙。然而,如今陳天寶等人重新入主清化府,復其名為西都,號曰清華承政,這府衙也就重新升格成了王宮。

自從起事以來,陳天寶打的就是安南陳氏的旗號,因此,之前誘出榮昌伯陳智大軍深入設伏殲滅之後,他就在臣子的建議下,把目光盯上了清化府,最后里應外合奪下了此地。這裡是故安南的西都所在,而且比東都交州府更靠近南面,又剛好就在海邊,不但有利於他正統的名分,而且隨時可從海路撤退。

雖是大戰期間無暇整修王宮,但陳天寶還是支使屬下搶掠了清化府內的不少在此做生意的明人,把各家的珍玩擺設等等拿來裝飾這裡。好在他還聽了大臣的勸諫把財寶分了不少給本地的交人,又是狠下了一番蠱惑的功夫,因此總算是拉攏了不少軍民,也算有一番氣象。

如今,這府衙的正堂三間就成了他接見臣下的正殿。原本題著琴堂的匾額早就被他摘下當成爛柴燒了,取而代之的是他親手寫的清華承政四字。由於標榜和推崇喃字的胡朝的區別,再加上為了籠絡底下那些以漢字儒學為正統的臣下,他稱王起事之後,立刻就恢複了以漢字為正統,也深以一手漂亮的漢字和一口嫻熟的漢話為豪。

於是,這所謂正殿之中瀰漫著一股濃濃的中國風。除了高懸的牌匾之外,下頭那張公案上擺著一隻焚著龍涎香的四面飾龍紋的青銅寶鼎,一旁的牆壁上掛著不知從哪家富戶搜羅來的兩幅水墨山水,卻是宋人筆法。牆角的一張海棠雕漆高几上,擺著一隻天青色汝窯刻花鵝頸瓶。就連椅子凳子,也都是紅漆描金,一副富麗堂皇的氣息。

只不過,眼下在正殿裡頭的陳天寶卻正在大發雷霆。他剛剛得知陳華背信棄義率水軍和柳升會合,大破自己攔江軍馬三萬的消息,雖說氣得幾乎吐血,但他還是趕緊安排船隻預備逃走。可是,就在他忙著搬空清化府儲存的軍糧以及掠奪到的財寶時,偏偏有臣子聯袂來見,卻是苦口婆心地勸他在這裡和明軍死戰,不要輕易言退,以免讓占城人看低了。

沖著下頭苦苦相勸的幾個老人,陳天寶卻暴怒地咆哮道:「當初就是你們說陳華可靠的!要不是你們信誓旦旦,說陳華早有背明自立的意思,這趟過來不但能帶來眾多兵馬,還能順便把明軍擊退,此前用數道鐵索攔江,怎麼也不至於讓他們長驅直入!要決一死戰,可以,讓占城派來的那個人指揮,他不是要軍權嗎,全都交給他!」

陳天寶號稱陳天平之弟,但這裡的幾個都明白這究竟是隔著多少層的弟弟,此時聽到這話,幾個不滿明軍并吞了安南的陳氏老臣不禁涕淚交加。占城在後頭給他們軍器糧草等等資助是什麼心思,誰都明白,只想著驅逐了明人之後,到時候反過來再把占城壓下去,可誰知道眼下陳天寶這一慌,竟然是準備把大權拱手送給占人。

安南和占城乃是不共戴天的世仇,利用他們復國可以,但怎麼能主從不分!

「別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我只是說趕緊坐船往海上走,咱們在南面還有根基,這西都清化府丟了就丟了,那些軍民反正也是帶不走的,讓給那個占城人正好。要是明軍大開殺戒,咱們在南邊也好鼓動更多的人追隨!這明軍再勢大,在安南也難以真正紮根!可恨老黃福竟然死撐著不死,他要是死了,那些指望著他實行仁政的蠢人就都能醒悟了!」

幾個老臣面面相覷了一會,不得不承認陳天寶雖說在有些事情上草包,但在有些事情上卻極其精明。然而,為了拿下清化府造出聲勢,他們苦心籌划了兩年;為了說動陳華,他們也下了大本錢,就連幾個暗線都不惜暴露了,就是為了讓陳華能不斷立功。這一回退回南邊固然能指望占城的資源,但之後的路子無疑異常難走。

良久,一個老臣才艱難地開口說:「就依照大王的意思吧……臣等先告退了!」

一個還想要勸諫的大臣被人拉了一把,不得不隨眾出了屋子。等到了外頭院子里,他才氣咻咻地說:「這西都是堅城,堅守至少能守上幾個月,拖也能拖死明軍!而且,拖到明年開春瘴癘大興的時候,他們軍中自然就亂了!我們為了拿下這裡費了多少氣力,要走你們隨他走,西都在我在,西都丟了我也不想活了!」

「唉,有一句古話說得好,前門拒狼,後門進虎,陳華那一頭失敗,咱們這境地就變得異常艱難了!占人和安南是世仇,要不是為了復國,咱們也不會受了他們的資助軍器人員,打跑了明人,要收拾好爛攤子對付他們也不容易……可是,西都肯定是會丟的,不要在這裡白白丟了性命,等退回了南方好生盤整一下,咱們還能蓄勢重來!」

那氣急敗壞的大臣卻仍舊不死心:「話說的沒錯,可西都這麼多百姓,每戶抽一個出來,就能多幾千人,等相持不下的時候,男女老幼全都派上去,就是明軍重新拿下清化府,那也是一座廢城!只要把戰火燃起來,我就不信明軍那麼一點人,能顧得過來!」

「別說了!留著點地步的好,你別忘了,當初那個殺神帶兵到這裡的時候,前前後後殺了多少人,還有多少男女給擄劫了走送到中原?在咱們自己的安南西都用這一招,難道你是想看到全國上下變成焦土?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這些年老黃福推行學校,安南每年貢國子監的有多少人?這些在鄉里都是大族望族,他們回來之後振臂一呼,還有多少人相信咱們的正統?別多說了,這裡的爛攤子留給那個占城人,咱們收拾一下趕緊走!」

儘管此前已經偵知明軍是用海路運糧,新陳朝上下也有人提出從海路襲擊運糧船,斷明軍補給的提議,但海船究竟不比大江上的平底船好造,新陳朝兩年間也只是得了十艘軍船,自保勉強進攻不足,於是只預備著之前從海路攻西都,如今正好可供撤退。交割了西都的軍務,陳天寶帶著親信大臣和隨行兵員等等一一上了船,隨即立刻下令起航,竟是連絲毫留戀也無。

稱王稱霸固然是他的夢想,可要是弄到連命都沒了,還稱王幹嘛?

交址東面臨海,眾多海口都是很適宜進出的港口,當初鄭和也曾經提到把這裡作為整個寶船航行的補給地,但由於每次掃平交址全境,大軍一班師,隨即就又是動亂連連,為安全起見,最終這條建議也就被束之高閣。在陳天寶看來,這就便宜了自己的逃跑之路暢通無阻。

眼下他坐在裝飾華麗的艙室中,懶洋洋地摟著一個女人,因笑道:「都說明人皇帝如何如何睿智,我看也不過如此,交址用了那麼多文武,結果我振臂一呼,多少人死心塌地追隨?他一趟一趟派人下西洋,可如今咱們還是大搖大擺從海路上走。等到了南邊,那時候就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了!」

「大王聖明!」

這句諂媚的恭維一出,外頭陡然之間響起了一聲驚呼,旋即就是一陣不絕於耳的喧嘩。陳天寶頓時惱了,隨手把美人推到一邊,厲聲問道:「怎麼回事,誰在吵吵嚷嚷!」

這時候,一個侍衛猛地推開門,驚慌失措地說:「大王,不好了,海上出現了不少船!比咱們的數量多!上頭掛著很顯眼的旗幟,很可能是明人的……明人的寶船!」

陳天寶起頭只是驚怒,但這會兒那驚怒已經變成了大恐。他幾乎是一下子從位子上彈了起來,結果大概是因為一個大浪打來,船身猛然傾斜了一下,他一個踉蹌幾乎摔倒。然而,他還是一把甩開了那個想要上前攙扶的侍衛,跌跌撞撞衝出了艙室。費了好大的勁來到了甲板上,他就看到了遠方那一艘艘高掛風帆的大船,臉色一下子變成了死灰色。

「怎麼可能,之前不是說他們的船還停在暹羅嗎?早知道這樣,還不如固守西都……」

聽到旁邊的喃喃自語聲,陳天寶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當下狠狠剜過去一眼。等到認出那個兩鬢蒼蒼的老人,他這才惱火地別轉了頭。為了籠絡這些擁戴自己的陳氏老臣,他一口氣把他們的女兒全都給娶了,如今也不能太不給人面子。撇下這個已經六神無主的老傢伙,他快步走到了船頭,對著那跟上來的船長低吼道:「不管你用什麼辦法,立刻把那些船甩掉!」

一聽到這個要求,那船長頓時極其為難,對陳天寶低聲下氣地說:「大王,天朝的寶船最多能掛十二張帆,少的也能掛六七張,比咱們速度快,沿海岸線走必定會被堵個正著。順風往西洋那邊走興許還能避開,但這邊的航路他們比我們熟悉……」

額頭青筋畢露的陳天寶此刻哪裡顧得上那許多,想也不想就吼道:「不要啰嗦這麼多,我要的是結果,不是這些解釋!隨便你走什麼路,只要能甩掉他們就行了,否則要是給明人趕了上來,你們全都得陪著我一塊死!」

想到此前那一遭遭叛軍的下場,船上眾人頓時不寒而慄,那船長更是使勁吞了一口唾沫。當即他便不再二話,趕緊去吩咐了舵手,又把水手等等全都召集了起來。升帆轉舵等等折騰了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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