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 挽狂瀾 第七百七十章 張越探病,老臣苦心

儘管總兵府還有個重傷的二伯父,但張越畢竟來此是為了公務。因此,在安遠侯柳升以及隨軍文武探望過之後,張越就再也顧不上這一頭,全副精神代替正病著的李慶料理軍務。

他出仕之後不多久就在兵部,先後歷武庫司和職方司,又和其餘文官不同,真正上陣經歷過戰事,各種事務都曾經經過手。然而,第三次北征和其後的北巡他畢竟都只是隨行,如今李慶雖交了權,他晚上常常帶上史安陳鏞兩人過府請教,白天便是在總兵府前頭的大堂中參贊,從早到晚幾乎連一點空閑功夫也沒有。

交州府雖為昔日安南東都,但步騎五萬全部進駐卻實在容不下,因此,在交州府所轄慈廉福安兩州都駐紮了兵馬,此外便是肅清往北的眾多道路。這一天,柳升張越等幾個人站在總兵府正堂的沙盤前,眼睛全都看著交州府往北的那些路途,談論的就是這暢通二字。

「入交阯的路一共有三條。一是從廣東走海路,漢伏波將軍以來都是從廉州烏雷山一帶發船,北風順利兩日可達海東府。而若是沿海岸而行,烏雷山至海東府大約也就是八日左右。而海東府可以方便地轉運白藤海口、安陽海口、塗山海口、多漁海口,軍糧還可用內河航船抵達交州,為保海路運糧,海東府一線得多加留心。

我來之前已經下令廣東布政司,趁北風大作的時候就從那裡發船運糧,如今海東府已報有四船軍糧運到,大約有四千石。但是,海上終究是有風險,再加上賊兵蓄謀已久,後續兵馬還得繼續開入。如此,雲南和廣西至交阯的陸路道路也必定要確保暢通。」

張越一番解釋之後,其餘人自是無話,柳升也點點頭說:「派出去的探子剛剛送回訊息來,交州府所轄各州縣的官員總算得力,不但在賊兵攻襲下未有多大折損,當初造的戰船還有不少能用的,如此再加上水軍,就可保萬無一失。說起來,當初也是未曾料到這兒會突然大變,都是榮昌伯……要是能等到此次下洋的神威艦回來,東邊沿岸一帶就全在寶船巡弋範圍之內,賊勢就算再大,也不敢在海路上做什麼文章!」

撂下這話,他就下令道:「回頭各自整飭兵馬,城內敗兵再好好整編……唔,他們守城有功,之前榮昌伯戰敗是榮昌伯的事,和他們無干,不妨好好鼓舞一陣。半月之內兵馬整頓完軍糧補給充足,立刻進兵。爭取平定了南方,然後回交州府好好過個年!」

眾將轟然應諾,柳升卻把張越留了下來,皺著眉頭地問道:「外頭兵將有傳言,說李慶從南寧府出發之後就是病歪歪的,其實是不願意隨軍再前征,你天天往那裡去,可察覺出了什麼?他當初是兵部尚書,可後來卻被打發到了南京窩著,若真是有什麼怨尤之心,那這次皇上可就是點錯人了!」

張越聞言頓時大凜,心底卻是瞭然。李慶當初在當兵部尚書時就是一等一嚴苛的人,哪怕是在面對五軍都督府的實權勛貴時都是秉公無私,因此他一調南京,也不知道有多少勛貴武臣額手稱慶。如今他又出山隨軍參贊,別人瞧著他病弱,自然就生出了可欺的心思來。

「侯爺,李尚書是多年積勞成疾,此前一路辛勞再加上水土不服,所以才病了,如今是實在力不從心,這才把不少事務交託給了我,但之前卻已經提過此次一定會隨軍。軍中上下的那些議論都是無稽之談。其實如今交州府病倒的人還少么?黃老尚書的狀況很不好,方都督只是勉強帶病辦事,交阯布政司六個參議參政病倒了兩個,陳洽尚書也是天天服藥以防萬一。再說,儘管如今時近冬月,可上下軍官們哪個不是嚴防染上瘴癘?」

所謂瘴癘,也就是此地最最流行的瘧疾。自漢以來,征伐此地最怕的就是這個,畢竟,交阯地處熱帶氣候極其炎熱,蚊蟲自然是極多,稍有不慎就可能爆發大流行。柳升當初也有家將吃過這苦頭,聞言立時色變,旋即又嘆了一口氣。

「既如此,橫豎總兵府還有個太醫,既然來了就別放過,讓他好好給咱們這裡的一堆病人瞧瞧,無論是李慶還是黃福,你去看看黃福吧……對了,讓你大哥張超趁著如今北邊路途順暢,護送你二伯父儘快回去,還有你爹。這交阯不是個好地方,若有個萬一就不好了!」

從永樂年打下交阯之後,這裡就成了貶謫官員的最佳去處,遠勝於唐宋的嶺南和海南,張越的大伯父張信也曾經在這裡蹲了數年。在此任官者,除了要嚴防當地土官和民眾叛亂,還要防範神出鬼沒的毒蟲毒蛇,再然後就是水土不服和瘴癘肆虐……總而言之,十個來上任的官員,能有一半熬到赦免回朝就已經不錯了,這還是黃福一心安撫勸慰的結果。

這位曾經被無數謫官視為再生父母的老尚書如今卻是自己病倒在床。然而,即便他已經幾日不能起身理事,在他簡單的官廨門外,眼下卻還是擠著一大幫子人。這其中並沒有身著綾羅綢緞的官員,不是身穿短衫的本地交人,就是不入流的官吏,此外還有皂隸雜役馬夫等等林林總總各式各樣的人,手中無不是拿著各式各樣的東西。

「小李哥,我家阿媽聽說黃老尚書病了,特意讓我送的這一籃雞蛋來,這是自己家養的雞,是咱們家一片心意!」

「是啊是啊,要不是黃老尚書,我家孩子也沒法子去參加會試,如今雖然落了榜,可還在國子監讀書。也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就是些自家收的藥材!」

「外頭這麼亂,要是黃老尚書有什麼三長兩短,我們這些人可就像沒了爹娘的娃子!這天氣雖說蟲不多,可也得防著,這是我家自製的驅蚊蟲藥水,還請小李哥送給老尚書!我是陳紀,之前黃老尚書多次見過我的!」

然而,任憑他們怎麼把東西往門房手裡遞,那個粗壯的漢子仍是忙不迭地往外推,臉色雖漲得通紅,仍是一個勁地解釋自家大人有規矩,從不讓收外人的東西。不遠處從車上下來的張越和何太醫看到這一幕,一個嘆服一個驚訝。面對門口擠得滿滿當當這麼一行人,兩人靠著隨行護衛開道護持,彭十三左突右擋,好不容易方才進了官廨。

黃福在交阯一呆就是十幾年,除了兩套紵絲和縐紗官服之外,平日就是家常布衣,官廨也是修修補補住了十幾年,絲毫沒有二品官邸的氣派。由於交阯路途遙遠,他的妻兒老小全都在南京,身前身後只有兩個僕人跟著,其餘都是官派皂隸。這會兒正在服藥的他得知張越前來探望,連忙一口氣喝乾了那苦澀的葯汁,讓僕人在身後墊了一個軟墊,硬是坐直了身子。

張越和黃福只是之前在南京時有些交情,對於這位六十齣頭的老者將大把歲月丟在這種瘴癘橫行之地,心中一直很是佩服。此時廝見之後引了何太醫上前診脈,聽其賠笑解說如今風熱已解,只要善加調養就能無事,等到人跟著健仆出門寫方子,他頓時大大鬆了一口氣。

黃福卻是對太醫診斷如何並不以為意,聽張越只是關切自己的病情,他就搖了搖手說:「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我一向惜福養身,所以硬朗得很,這次要不是我一時支撐不住,外頭也不會四處流傳我已經死了,引得人都說朝中會改變交阯方略,因而激起大變,這都是我的疏失,那時候哪怕是讓人抬著我出去,也得澄清此事!」

說完這話,他頓了一頓,又開口說道:「我素知你不是論事激發貪功冒進的人,但還是有幾句話想勸。」

此前來探時,黃福因在病重之際,口不能言手不能動,張越也只能說了幾句勸慰話,這會兒聽黃福鄭重告誡,他連忙說道:「老尚書請言,下官洗耳恭聽。」

「人都道你殺心重手段狠,但我知道,那些只是表面文章,只看你治理地方對待黎民的態度,我就知道你從心底還是個仁厚之人。昔日英國公初定交阯時,曾經築京觀以懾服土人,但這種手段可用一時,不可奏效一世。這一次叛逆也是,陳天寶這人的名頭此前從未出現過,忽然掀起大亂,不過是僭稱陳氏之後混淆視聽罷了,從逆的百姓多半都只是受人蒙蔽。平叛有雷霆手段,就得有同樣的懷柔方略,自從之前復立陳氏子為交阯布政使之後,大多數百姓畢竟是信了,所以,陳天寶決計造不出所謂軍民數百萬的聲勢!」

說到這裡,黃福忍不住有些氣喘,卻不顧張越的勸阻,又吃力地說:「還有軍屯……交阯的軍屯是我親自主持的,那些敗兵都是好農夫,打起仗來自然是比不得三大營和京衛這樣的精銳……交州府能夠支撐這麼久,也是因為交州府軍屯乃是交阯第一,這才能積攢下那麼多軍糧!一旦平定叛逆,軍屯不可偏廢,一定要善撫那些戰死的屯田軍戶……」

從屯田、安民到擇官、賦稅,黃福斷斷續續說了大半個時辰,這才實在沒了氣力,卻仍是緊緊抓著張越的手,好半晌才吐出了最後一句話:「你視民如子女,則民待你若父母;你視民如寇讎,則民待你若天敵……用兵之時,切不可殺戮太多,切記切記……」

面對這位老尚書聽著嘮嘮叨叨實則句句懇切的提醒,張越一字一句仔仔細細地聽著,待到最後這幾句囑託時,他便含笑點了點頭。

見他這副光景,黃福鬆了一口大氣,不知不覺往後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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