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卷 觀南海 第七百三十七章 唇槍舌劍,明槍暗箭

儘管貴為侯爵,又是掛征蠻將軍印的總兵官,但有道是強龍不壓地頭蛇,在三司和市舶太監的齊齊力壓下,顧興祖再難反對,只好惱怒地接受了項少淵的提議,在眾人的陪同下拂袖而去離開了公堂。他這一走,唯一被留下來審案子的李知府頓時鬆了一口大氣,用帕子擦了擦滿是油膩的腦袋就狠狠地一拍驚堂木。

堂下跪著的徐正平望著那一行從公堂左側角門離開的身影,原本就是面如死灰,再一聽這一聲砰的巨響,人竟是情不自禁地輕顫,隨即幾乎癱軟了下來。好半晌,他才提起了精神,心想自己的侄女好歹給了顧興祖為妾,就算撇開這一層,自個至少還是有用的。

顧興祖既然來了,那麼哪怕是為了他交給自個家經營的那巨額財產,也絕不會放著此事不理會。就憑他的那些罪過,決計會判一個抄沒家產,到那時候顧興祖的損失就大了。

過了穿堂,順甬道就能看見三堂。張謙反客為主帶著顧興祖走在前頭,三司的四位主官都落在後頭,而最後面的陸推官則是滿臉苦色。這前頭不是超品的勛貴,就是不能按品級算的大太監,三司的官員最低也有正三品,可他算什麼?偏偏之前那幾個刺客還是他主審的,這要是最後推諉責任,豈不是他吃掛落?

「陸推官。」

「啊……張大人。」陸推官本能地抬起了腦袋,一看是張越落後幾步和自己並行,心中不禁咯噔一下,連忙小心翼翼地問道,「張大人可是有什麼吩咐?」

「一應事情你只要照實說就是,不用文過飾非。」張越瞧著前頭陪顧興祖當先走入三堂的張謙,淡淡地說,「這些事情本就是張公公和本司商量之後決定的,而且也是聖意,和你不相關,你不用存著什麼被拿出去頂缸的心思。」

見張越點點頭就越過他追上了前頭的李龍喻良項少淵三個,陸推官只覺得剛剛還跳得撲通撲通的一顆心頓時掉回了肚子里。怕就怕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這輩子不求什麼飛黃騰達,可也絕不希望被人牽連以至於罷官貶謫。於是,打點精神的他跟隨眾人進了三堂,等顧興祖一問,他就明明白白把那幾日審訊的所有情形一五一十解說了一遍。

既然來了,顧興祖自然把那些顧忌都拋在了腦後。須知他那些叔叔伯伯們如今還有不少都在貴州和廣西一帶,根基都在南方,如今也正因為朝廷的處置而憋了一肚子火。倘若知道了家族存在外頭打理的那一大筆錢出了岔子,恐怕反應比他更激烈。

因此,聽完了陸推官的話,他就面無表情地對張謙說:「張公公一來,秦懷謹以下那些疑犯就都死了,這倒是巧合。」

「巧合?這有什麼巧合的,侯爺不過是想說,他們都是咱家逼死的!」張謙哂然一笑,旋即竟是直截了當地點穿了顧興祖的言外之意。見對方面色一沉,他又淡淡地說,「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雖說太宗皇帝當年先殺黃儼江充等,再殺王冠,處置中官也不是沒有前例。但中官畢竟是宮裡的人,秦懷謹捅出這樣的簍子,還想潛逃國外,傳揚出去便是天大的醜事。咱家逼這種人自盡,就是到了御前,咱家也問心無愧!」

他說著便掃了一眼左手邊的三司主官,正要繼續說話,卻不防被張越搶在了前頭:「張公公所言不差,至於那幾個黎人,我也曾經審問過秦懷謹義子秦儀,那些不過是他請來混淆視聽的,所謂勾結瑤人乃是子虛烏有。自從太祖皇帝在瓊州府推行以峒管黎的制度以來,瓊州府黎人幾乎就不曾有什麼大的變動,再說,就憑那些只知道盤剝百姓的峒首,就憑瓊州府那點黎人,還能過海造反佔據廣東,這話說出去有誰相信?」

張越說著就站起身來,也不去理會顧興祖那一下子變得異常陰狠的目光,環視了眾人一眼,慢條斯理地說:「廣西大藤峽諸瑤叛亂不是第一次了,從洪武年間開始至今,少說也有五六次,究其根本,就是因為漢蠻雜處,而瑤人自己又以部族分,對漢人仇視已深的緣故。大藤峽多山,官府打疼了,他們就躲入山中,官府不打了,他們又出來鬧騰,要說什麼佔據廣西全境,鎮遠侯以為他們有這樣的能耐?」

「至於瓊州府,洪武年間,不少黎族土官不願意出官附籍,以至於聚峒抵抗甚至於反叛,朝廷因此設一衛,十一千戶所,屯田二十二處,巡檢司二十二處,從旗軍到弓兵差不多有將近兩萬人。永樂年間又在衛所下設立土舍,招撫生黎,到永樂十一年,歸順的生黎有三萬餘戶,朝廷授出土官近千。自永樂年間開始,瓊州府但有小動亂,也多半是黎民反土官,對大局幾乎無損,而且瓊州府黎族峒首少說也有兩三千,這兩三千人從未合成過一股繩!」

在外頭被項少淵硬頂了回來,如今張謙口氣強硬,張越一口否認黎瑤勾結,顧興祖只覺得心中憋著的那股邪火無處去,那拳頭竟是捏得咔咔作響。見此情景,同樣因為先前受了發作而很是不滿的按察使喻良頓時偃旗息鼓,而都指揮使李龍幾次張口,最後都忍了下來。至於陪坐末位的陸推官則是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唯恐惹來了麻煩。

「好,好極了,這麼看來,倒是本爵的未雨綢繆成了小題大做!」

顧興祖氣極反笑,霍地站起身來:「本爵已經將覃公旺等人的證詞八百里加急呈遞京城,這麼大的事情,五府和兵部必有決斷,到了那時,本爵倒想看看諸位還有什麼話可說!李指揮使,在你的都司衙門裡頭收拾出幾間房來,本爵住在你那裡!」

一聽這話,饒是李龍的臉苦得什麼似的,卻不敢拒絕這個極其合理的要求,只能答應一聲就隨著顧興祖起身告辭。等到他們倆一走,喻良突然猛地一拍大腿道:「鎮遠侯若住在李都帥那兒,豈不是可以名正言順調動廣東通省兵力,他可是掛征蠻將軍印征兩廣的總兵!」

看到剩下的人全都瞧著自己,他不禁心中一凜,就勢起身拱拱手說:「今日原本王巡按要跟著我一塊來的,後來有些事情,故而失期,如今看來,以他那個性子,若真的來了,恐怕會和鎮遠侯鬧起來。張公公,張大人,審案子的事情我這個按察使自當效命,但先頭刺客的事情我確實是一無所知,如今也幫不上什麼忙,就先行告辭了。」

喻良的好處已經拿得夠了,因此他這會兒這麼一退,張謙大皺眉頭,張越亦是心中哂然。見陸推官坐立不安,張越乾脆由得其出去和李知府一同審理案子。因項少淵也說要留下一觀審案結果,他就只叫上了張謙一塊從後衙離開。等到上了車,他往後挪了挪靠著靠背,正要發話,就聽到旁邊的張謙先開了腔。

「鎮遠侯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啊!也怪我,錦衣衛唐樂早就告訴我徐家的後頭就是鎮遠侯,我沒怎麼在意,總想著廣西廣東不是一回事,他不會沒來由跑到廣東來,沒想到他竟是真這麼幹了。依我看,派人八百里加急奏報皇上就完了,如今不是勛貴佔據半邊朝堂那會兒了,漢王的事情一出,忠勇如英國公尚且言行謹慎,一個鎮遠侯又算得了什麼?朝廷裡頭那些文官不會放任他胡鬧,很快就會有旨意命他回去!」

張越昨日下午得到顧興祖派人送來的急遞公文,又從父親張倬那兒得知了一些顧家的事,沒想到今日一大早顧興祖就已經來了,因此竟是來不及和張謙分說那些。將張倬的原話轉述了一番,果然,他就看到剛剛還神情輕鬆的張謙赫然是滿臉陰霾。

「鎮遠侯的年祿是一千五百石,他那些叔叔伯伯雖說大多有指揮使亦或是其他軍職,但一大家子人的俸祿加在一塊,恐怕一年到頭的收入撐死了也就兩千五百石。他又不像英國公他們那樣加了三公三孤之類的職銜,沒什麼雙俸,要養活幾十口人外加恩賞的奴婢附庸的家人等等,貴州這根基再丟了,竟只有指著廣州這裡。這麼說來,我原以為的一樁小事竟然是斷人活路……」

官場上可以打壓扶持可以傾軋爭鬥,但最忌諱的就是斷人活路,到了這份上,便不得不分出個死活。因此,張謙固然有些懊惱,張越自己又何嘗不是?然而,在最初的煩躁過後,他很快就把這些雜亂的情緒驅出了腦海。

「徐家私將人口出境,大災之時抬高糧價,再加上私自接引番商,與之易貨交易,這一條條都是罪證確鑿。而鎮遠侯先是以軍情緊急為由,讓廣東緊急籌發軍糧,然後又親自到這裡,撂下一份所謂覃公旺的證詞,他這是赤裸裸的恃強威逼!顧家是功臣世家不假,如今遇到了難處也不假,但他既然用了這種手段,休想我退讓半步。」

見張越如此說,張謙不禁在心裡嘆了一口氣,暗想顧興祖多年鎮守在外,只怕是驕橫慣了,萬事由自己。不說其他,如今中官巡視地方,誰不買一個面子,顧興祖竟然是不管不顧地和自己頂了起來,而且臨去前還擺出了不依不饒的態度。別說張越年輕氣盛,又佔據了一個理字,於是絕不肯放手,就是他自個兒,因為被擠兌了一番,這會兒心頭何嘗不怒?

「罷了罷了,這件事情我去打擂台。顧興祖不是蠢人,應該知道事情輕重。他就算是出鎮兩廣,可也該明白,這麼大的事情沒有上命,遠遠不是他一個人能做主的。對了,元節,那個和你搭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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