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卷 觀南海 第七百三十四章 猝不及防

辦成了事情從市舶公館回到布政司衙門,張越就得知了來自京城的公文御批以及鎮遠侯顧興祖的行文。市舶司提舉李文昌上書言事他並不感到奇怪,畢竟,從之前打交道的情形來看,這就是一塊死硬的石頭,要讓此人不說話決計不可能。好在朝廷中雖說也鬧了一陣子,終究開海一事是永樂皇帝朱棣就定下來的,寧波市舶司這幾年也頗有收穫,因此最終沒鬧騰出什麼太大的風波來。可是,鎮遠侯顧興祖這是什麼意思!

他和項少淵以及一眾參政參議很是商量了一陣,最後便由老成持重的項少淵親自行文,左參政徐濤潤色,將此前的事由明細解釋清楚,這才命差役火速送往廣西。待人一走,項少淵又提醒了一句:「張大人,廣西但有亂事,向來都是鎮遠侯征討,較之已故夏國公,他用兵狠辣猶有過之。此次他平了覃公旺等叛逆,一口氣就殺了一千多人,不可小覷了他。」

「多謝項大人提醒。」

從內儀門入了自家官廨,張越的眉頭自然是擰得緊緊的。他原本並不打算大刀闊斧,奈何有人不識相又不知收斂,一而再再而三地撩撥他的底線,他若是再袖手旁觀,那就對不起自己的良心。而且,他和京城勛貴打過不少交道,這些人喜怒往往都在臉上,不會玩陰的那一套,誰能想到,鎮遠侯顧興祖竟然不聲不響祭出了這麼一招殺手鐧!

「爹爹!」

聽到兩聲清脆的聲音,張越這才回過神,發現自己已經進了屋子。此時上來叫人行禮的正是自己的一雙兒女,正中的圈椅上則是坐著父親張倬。他笑著沖靜官和三三點了點頭,又上前去給父親見了禮,這才問道:「怎的不見娘和綰兒她們三個?」

「琥珀正在照應秋痕,靈犀也在一塊。至於你娘和你媳婦……都司李都帥的夫人今日生辰,你娘帶了你媳婦項夫人去道賀了。因你成天忙得腳不沾地,這又不是需要你操心的大事,她們也就沒對你說,我又讓人備辦了一份禮,也就差不多夠了。你是一省布政使,雖說不需要逢迎打點什麼人,但都司臬司的主官自己和家裡人的生辰喜喪,包括下屬那兒的人情往來,你媳婦都一一留心著。」

張越原以為遠離京城,就能擺脫那些賀不完的生辰吃不完的喜宴吊不完的喪事,此時聽父親一樁樁一件件數著那些必須的應酬,他忍不住一個頭兩個大,又嘆了一口氣:「我這些天公務應酬多,竟是不知道娘和綰兒也一樣脫不開身。」

「你娘不過是偶爾為之,畢竟,需要她出面的時候不多,李都帥終究是比你高一級,她這才隨著去了。她是最不耐煩這種場合的,早上臨走的時候還抱怨了老半天。」

張倬想起孫氏那會兒出門雍容華貴卻又滿臉彆扭的樣子,一時啞然失笑。原打算讓乳母把孩子帶下去,但想著張越一天到頭沒多少時間和他們在一塊,於是就只吩咐乳母丫頭退下,留下這一雙小傢伙,這才問道:「佛山鎮的事情我已經聯繫妥當了,張公公怎麼說?」

張越言簡意賅地把張謙的話轉述了一遍,又解說了剛剛回衙之後得到的兩個消息,末了才苦笑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李文昌的事情暫時可以擱置一旁,他一個官卑職小的市舶司提舉,而且也算正人君子,頂多鍥而不捨再上書而已。可是,鎮遠侯這邊的公文分明是藉此施壓,若是我執意要究徐家的罪,莫非他就打算拿著這個由頭帶兵過來?這簡直荒謬!」

「爹爹不生氣……」

正惱怒的張越忽然感到一隻軟乎乎的手摩挲著自己的下巴,頓時愣了一愣。低頭一瞧,見是女兒正眨巴著眼睛看自己,他這才想起剛剛是把三三抱在了膝蓋上坐著。順勢托著她做好,他忽地發現靜官小大人似的端端正正坐在小杌子上一動不動,又覺得有些好笑。

張倬也瞧見了這一雙小傢伙的樣子,便微微一笑道:「這是你媳婦的規矩,靜官已經不小了,這背詩認字之類的不提,坐功卻需練起來。至於三三還小,但卻很會察言觀色,平日你娘稍有不高興的時候,她也常常這麼撫慰……說正事,鎮遠侯顧家的事,我倒是從沐駙馬那裡聽說過一二。」

建國勛貴和靖難勛貴加在一塊,大明朝的勛貴家族自然很是可觀。外人往往以公侯伯以及分封時間認高低,但圈內人卻知道,爵位高低和聖恩輕重卻是不一樣的。顧興祖是二代勛貴,祖父又是歸附之後沒怎麼參戰的降臣,他原本在列侯之中只是處於末位。但貴州一直是顧家鎮守,從上到下幾乎都在各衛所當軍官,如今朝廷不想再多一個如沐家永世鎮守雲南的家族,所以顧興祖在永樂末年才會隨同押運北征。

解說了這些,張倬喝了一口水,又繼續說道:「顧成九子,長子早死,顧興祖又襲封了爵位,其餘的人不過是依舊日功勞襲封指揮使乃至於千戶等等的官職不等,但因為顧成留下了祖訓,一大家子仍在一塊生活,其中多半都在貴州各衛所和千戶所。朝廷要調的不單單是一個顧興祖,而是整個顧氏,所以,在貴州以外的財路,對顧興祖來說自然異常重要。沐家在雲南實際占的土地不下於數萬頃,多半都是沒有田契的,顧家在貴州也是一樣。若是這麼一回去,不但一下子少了眾多田地,以後一大家子的吃喝嚼用怎麼辦?」

張越無意識地摟緊了女兒,隨即長長舒了一口氣:「原來如此,在他看來,我斷的不僅是他的財路,恐怕還是他們的生路……果然是狠辣的一手,他把覃公旺以下一千多號人全數斬首,大約也就是絕了我對質的想頭。只要他手中有白紙黑字畫押的口供,就能名正言順到廣州興師問罪了!」

他突然放下三三,又霍地站了起來,冷冷地說,「人都道我殺起人來毫不手軟,又是屠夫又是殺頭,他這個真正經歷過戰陣的武將卻是根本不怕這些。比起我奉旨殺人,他這一砍就是千餘人的腦袋,我和他相比可就是小巫見大巫了。他恐怕也是想告訴我,若是比殺人,我遠遜他十倍百倍!」

張倬沉吟不語,張越默然而立,而三三已經是一溜煙跑到了靜官旁邊,彷彿受驚似的看著兩個突然就不說話,臉色又變得很是可怕的大人。而靜官任由妹妹拽著自己的衣角,迷惑地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歪著腦袋想了好一會兒,突然用力咳嗽了兩聲。這清脆的聲音頓時打破了屋子裡的寂靜,張倬張越父子恍然驚醒,這才看見一雙金童玉女滿臉無辜地看著他們。

「留著他們原本是想讓你多親近親近孩子,如今可好,你竟是在他們面前殺氣騰騰的!」張倬招招手把靜官叫了過來,笑著說道,「好一個機靈的孩子,知道什麼時候出聲驚醒咱們!好了,今兒個你爹爹心情不好,你和三三且去哄哄他!」

看到靜官點點頭就拉著三三跑了過來,耳邊一下子全都是稚嫩的童音,張越只覺得起初被敗壞的心情漸漸平復了下來。感激地瞧了張倬一眼,他再難擺出父親威嚴的架子,面色柔和了許多,竟是有些希望這種溫情時刻永遠不要結束。

一大清早,廣州知府衙門門前就熱鬧了起來,一整天府院街都是前來看審案的百姓。儘管人是張越在彩雲樓上拿下的,按理布政司理問所可以直接問此事,就是交由臬司去辦也行,但兜來轉去,這事情卻還是落到了知府衙門。李知府倒是有心讓陸推官出面去頂,奈何昨天三司衙門就派人傳來了消息,道是都司、藩司、臬司主官全都會到場,就連市舶太監張謙也會親自來。於是,他不得不親自上場,原本那一絲被人當做替罪羊的擔心倒是消減了許多。

儘管如今已經不是廣州最熱的時候,但人擠得多了,大伙兒前胸貼後背,自然是熱得火燒火燎,彼此之間的推搡更不在少數。因著看熱鬧的人多,奉命前來彈壓的差役自然也是滿頭大汗。這些拎著鞭子的漢子來回穿梭於街道兩頭,但凡漏頭就是沒頭沒腦的鞭子抽過去,嘴裡全都在不停地吆喝。

「退後退後,否則挨鞭子可別怪老子!今兒個來的大人物多,要是到時候驚了那些個大人物的駕,那可就不單單是一頓鞭子那麼簡單了!他娘的你還往前擠……」

罵罵咧咧了一陣子之後,眼看街口還有人群不斷地湧進來,這個幹了十幾年差役行當的老油子不禁急得滿頭大汗,手上的鞭子更是重了兩分,這下子,原本只用來恐嚇的鞭子頓時打實了,人群中一時傳來了兩聲慘呼。有了這一遭教訓,身著短衫的百姓這才偃旗息鼓,但仍是有無數人翹首看著府衙和街口。

「來了!」

隨著一個差役的聲音,原本喧鬧的人群頓時在差役的彈壓下安靜了下來。須臾,自李知府以下的所有府衙同知通判推官等等官員全都出了衙門,整整齊齊地站在大門口的石階上頭。沒等多久,眾人只聽得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只見十幾騎人風馳電掣地拐進了巷子,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在衙門前頭齊刷刷地勒馬。

一聲叱喝之後,後頭十幾個親兵打扮的漢子利落地滾鞍下馬,其中一個快速奔到了第一匹馬前頭,一手牽了韁繩。這時候,高踞馬上的都指揮使李龍方才跳下馬來。手提馬鞭的他眯著眼睛瞧了瞧正門上的廣州府衙四個字,旋即對迎上前來的府衙諸官員矜持地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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