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定乾坤 第六百七十章 連登黃榜

由於是新君登基改元的頭一年,因此恰逢三年一度的會試自然是重中之重。正月末禮部奏請考試官,朱高熾對此極其重視,竟是不顧一眾閣臣已經各自升任尚書侍郎等品銜,欽點武英殿大學士黃淮和文淵閣大學士金幼孜同為會試主考。於是,當這消息昭告天下的時候,一眾舉子全都是歡欣鼓舞,那些文名卓著的文官每日里收到的墨卷更是不計其數。

太子率人下江南祭祀孝陵,朝中少了一大撥人,事務自然更是繁雜,閣臣幾乎都是一個人干兩個人的活。即便最年輕的楊榮和杜楨,也都是五十開外的人了,更不用說年過六旬的楊士奇等等。這天,杜楨好容易挨著輪休一日,便邀約了同樣不當值的沈家兄弟上了家裡來。

二月初的天氣乍暖還寒,三人在書房中擺了木幾,杜楨親自烹茶待客,從詩文說到時政。本就是同鄉舊友志同道合,聊到興起時,沈度一口氣吟了三首詠柳七律,旁邊記錄的沈粲手忙腳亂方才記了下來,待到一塊品評時,三人俱是想起了兒時舊事,不禁莞爾。裘氏親自用捧盒送來點心,她才剛走,外頭又傳來了鳴鏑的聲音。

「老爺,門上又有人送了幾份墨捲來。」

「讓他們送進來,正好讓兩位沈學士一同看看。」

沈度才贊裘氏的點心做得妙,聞聽此言不禁笑道:「好啊,原來你好心邀咱們散心說文是假,揪著咱們做苦力才是真!這些墨卷我家裡也堆積了不少,我如今老眼昏花,乍一看彷彿都是我自個兒寫的文章,怎麼瞧怎麼彆扭!雖說那『金版玉書』的名頭我也喜歡,可要是字都成了一般模樣,未免實在是無趣。宜山,這可都是你的好女婿惹出來的!」

沈粲見杜楨含笑不語,也在旁邊幫腔道:「雖說早年大哥的字就名滿天下,但要不是昔日元節得先帝眼緣有那手字的緣故,如今的學子未必都會在讀書的同時反反覆復臨大哥的沈體。一個是稀奇可貴,兩個就尋常了,若是再多,再好的字在考官眼裡也不過平常。大哥的字端方雋永,除了元節等少數幾個之外,大多數人只學了其貌,不得其神。」

「你們也把我想得太神了,我不過是從小跟著民則學寫字,這字形神韻都得了他幾分真傳,手上又有他的親筆字帖,所以不教導元節學這個,還能學其他?這懸腕於壁上練字卻是學的民願,用清水練字,又不費墨又節省,多好的習慣!」

正在品茗的沈度一聽這話,竟是險些一口嗆了出來,沈粲愣了一愣之後也忍不住大笑了起來。兄弟倆對視一眼,沈粲忍不住感慨道:「宜山兄,雖說咱們和你自小交好,但從來就看慣了你的冷臉,可如今,你這冷冰冰的性情越發改觀,而且還變得古道熱腸了。前些日子若不是你的上書,梁潛梁用之的追封至少還得拖一陣子。」

「什麼古道熱腸,不過是應有之義罷了。能做的事情卻不去做,於心何安?」

瞧見墨玉手中捧著一大摞墨卷過來,杜楨就吩咐他擱在一旁的海棠高几上,隨即拿起最上頭一卷,從頭到尾粗粗瀏覽了一遍,就順手擺到了一旁,緊跟著又看第二卷。見他如此做派,沈氏兄弟相顧一笑,也就各自取了一卷看。待到三人都看完了,杜楨就擺手示意墨玉把這些墨卷都拿下去,這才輕輕吁了一口氣。

「都是中平之作,既沒有論事激發的,也沒有以小見大的,文字倒還罷了。」

「科舉雖拔擢人才,但真正的大才哪有那麼容易送上門。」沈度感慨了一句,突然想起了自己聽到的傳聞,便若有所思地說,「這次兩位內閣學士一同主考會試,足可見皇上對此科的重視。我聽說宜山你原本有機會主考一科,只不過黃學士剛剛脫了囹圄之災,又曾經是東宮舊人,這次就換成了他。我聽說他和楊勉仁頗有齟齬,可是真的?」

「黃宗豫量隘,楊勉仁性激,兩人一碰起來,自然就像火星掉在油鍋里。不過有士奇兄掌總,不至於有什麼大的干礙。再說,此次搭檔的是幼孜,他應該不會與其相爭,會試大約不會有什麼問題。另外,此次參加會試的有楊勉仁的弟子,元節的一個弟弟,我和勉仁去做主考,別人還得疑咱們徇私。士奇兄前一科又已經主持了會試,自然是只能他們兩人。」

他話音剛落,剛剛離開的墨玉又在那邊院門處探出了腦袋:「老爺,張家四公子和方公子來了,說也是來送墨卷的!」

剛剛統共看了七八份,這會兒聽到張赳和方敬也一塊來湊熱鬧,杜綰不禁啞然失笑,當即吩咐請二人進來。等到那兩人一前一後進了院子,沈氏兄弟少不得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們一番。兩人都是尚未授官的舉人,並不在朝官素服之限,但張赳和方敬都是穿著白色潞綢直裰,一個俊秀溫文,一個憨厚淳樸,行過禮後都是落落大方,沈氏兄弟不禁連連點頭。

「果然是一表人才,今科若能得中,也是一番佳話了!」

杜楨聽沈粲這般稱讚,不禁微微一笑,待墨玉和鳴鏑去搬來了兩把椅子,見兩人規規矩矩地坐下,他這才問了幾句備考近況,然後就把兩人的墨卷遞給了沈度沈粲兄弟,又欣然點了點頭:「這大半年小五常常把他們倆的文章捎回來給我瞧,功底還算不錯,你們瞧瞧之後也給他們提點提點。」

見二沈都頷首答應,他便對兩人說:「元節臨走之前想必也對你們說過,科考一道不但考的是才學,機緣也同樣重要。弱冠之年中進士的畢竟鳳毛麟角,而且縱使名動一時,之後能長久的卻少之又少。能夠在你們這年紀中舉人,已經是殊為不易了,所以只管憑本心憑才學下場,不必拘泥什麼中與不中。別看元節當初金榜題名時才年方十六,但若非他特賜舉人功名,連上場的機會都未必有,才學上也不一定真的是強過你們。但是,他強在心性沉穩和機敏練達上,這一點你們卻需學他。」

張赳為了這一回下場殫精竭慮,可以說是鉚足了勁,要是別人說什麼中與不中不要緊,他決計聽不進去。可此時聽著杜楨這教導,他起初嘴上答應心裡不以為然,可漸漸卻是心悅誠服。至於方敬則更是把腦袋點得猶如小雞啄米似的,面上露出了崇敬欽佩的表情。

「這文章和書法都尚可,會試這一關有七分准。」沈度站起身來,接過其弟手中的墨卷,一併遞給了兩人,卻是微微一笑,「宜山兄所說都是至理名言。我和二弟都不是正經科舉出身;內閣首臣楊士奇楊閣老,一樣不是科舉出身;禮部呂尚書戶部夏尚書都是以太學生而拔擢至如今高位;工部吳尚書最初亦不過是區區經歷……總之,科舉不成,一樣有可成之道。」

得到赫赫有名大小沈學士的這番提點,張赳和方敬連忙拜謝。午間杜楨便留了兩人用飯,待到下午,他先把沈度沈粲送走,見兩個小傢伙也都提出了告辭,他也沒有挽留,待看到兩人意氣風發地上馬一同馳去,他忍不住輕輕嘆了一口氣。

今時不比往日,科舉日重,薦舉日輕,像當年那樣一經薦舉便授布政使等高位的恐怕再也不可能了。除非是一直打算隱逸不出,否則要靠名聲得人薦舉或是被徵召出仕只會更難。

張赳和方敬去見杜楨,這邊楊學士府,顧彬也在楊榮那裡得了好一番教誨。從下場準備到行文風格連帶著書寫習慣等等,楊榮都是反反覆復提點,末了卻把一個錦囊遞了過去。

「這是我當初送給你爹的玉佩,雖說你早就還了回來,但如今我還是送給你,佩在身上做個紀念。記著,以你的才學必定能金榜題名,只管鼓足勁頭去考!只要過了會試那一關,你這殿試決計能進二甲,若是奪一個鼎甲之位來,也不枉我栽培你一場!」

會試一共三場,考生須得在貢院中待足九天,因北方的天氣寒冷,官府還會供應柴炭,但真要靠那麼一丁點份額取暖卻是難能。因此下場前,張倬早就讓人打點好了三份一模一樣的考具,其中筆墨紙硯都是各人用自己的,但柴炭米面雞蛋油布桌板等等卻都是一應俱全,就連打點那些號軍等等的銀錢也都備足了。下場的那一天,他整晚上沒睡,天還沒亮就親自把人送到了貢院門口,眼看著三人進去,他不由得雙掌合十喃喃念叨了幾句。

張赳是他的嫡親侄兒,顧彬是他從小幫襯著長大的,就是方敬也在家裡住了老長一段時間,那憨厚人品深得他喜愛。如今到了他們人生中最關鍵的時候,他卻再也幫不上什麼忙。

會試日在二月初九,三場一共考九天。原先京城天氣已經是轉暖了,可打從進場日起,外頭的風卻是一日緊似一日。那些屋頂不結實的人家,就連頂上的瓦片也被大風吹落在地,噼噼啪啪砸在地上。等到了二月十四,老天爺竟是不爭氣地下起了雨,於是,貢院外張望著打聽消息的人就更多了。這會兒中與不中已經不是最重要的,親友們最擔心的卻是裡頭的舉子可能耐得住寒冷,那號房可禁得起風雨,就連張倬自己也忍不住來瞧了好幾回。

好容易熬到了二月十八舉子離場,貢院街門口自是擁滿了無數翹首企盼的人。足足用了兩個時辰,數千名舉子方才全部出來。在又小又陰暗又潮濕的地方呆了九天,所有人都感到渾身上下的骨頭猶如僵了,有的出門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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