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定乾坤 第六百六十七章 金陵驚,天下動

既是事情有望,劉俊自是放鬆了戒備警惕,這幾天便常常到各處要緊的地方巡視一圈,以表自己的盡忠職守。這一天,他前腳剛離開錦衣衛衙門,後腳徐景璜就帶著人闖了進來。

軍籍在南京錦衣衛名下的軍戶足足有數千人,但這衙門中真正管偵緝辦事的卻只有百多人,平素多半都在外頭辦事。如今劉俊出門,又帶走了好些心腹,衙門中就只留下了唐千和一些校尉坐鎮。誰都知道他這個百戶乃是劉俊親信,上上下下還算聽命,但眼下徐景璜這麼大搖大擺帶人一闖,又讓人把他架起叉到了下頭,他頓時懵了,眼睜睜看著徐景璜佔據了他的位子。

好半晌,他才使勁吞了一口唾沫,強自鎮定心神:「徐大人,你這是做什麼?」

「做什麼?」

徐景璜嘿嘿一笑,沖著自己帶來的那些精壯家丁一點頭,見他們蜂擁而出,他就翹足而坐再也不作聲,只是翻來覆去地玩弄著桌上那塊青石鎮紙。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後邊傳來了一陣隱隱約約的廝打叫嚷聲,瞧見唐千面色發白,他才懶洋洋地說,「劉大人那裡拿我當外人,所以我想問問你,咱們南京錦衣衛可有地牢?」

在外頭可以狐假虎威,但如今當著一個貨真價實的世家子弟錦衣高官,唐千不由覺得矮了一截。但他終究是善於察言觀色的人,此時醒悟到徐景璜的言下之意,他只覺一顆心跳動得飛快,好半晌才色厲內荏地說:「徐大人,這衙門裡頭的事情自有劉大人掌管,你若是不得上命擅自插手,那可是有犯禁例的!您如今罷手還來得及!」

「罷手,你叫誰罷手?你知道這是和誰在說話!」徐景璜勃然色變,霍地站了起來,怒聲喝道,「我是中山王的嫡孫,皇上親自擢升的南京錦衣衛指揮僉事,你一個區區小旗竟然敢對我指手畫腳?來人,給我掌嘴!」

唐千哪裡料到這個紈絝子弟會突然發威,不禁愣在了那兒。等兩個粗壯家丁搶上前來強按著他跪下,他這才反應了過來。然而,不等他開口叫嚷,面前忽地一個黑影閃過,恰是有人掄圓了手臂一個大耳刮子劈了過來。就只是那一下,他就覺得眼冒金星,半邊臉完全失去了知覺,竟是連滿嘴牙齒都鬆動了。這一下痛楚還未過去,那大巴掌又扇了過來,只不到十下,他的耳朵就幾乎聽不見,腦袋一片空白。

徐景璜這幾天在衙門裡頭一直隱忍,對那些尋常校尉施以小恩小惠,悄悄把消息打探了分明,對要緊事務卻是渾然不管,於是上上下下都忘了他元宵節那天晚上闖門的事,只以為那次是酒醉使然。與此同時,他在外頭卻串聯了不少從前交好的勛貴子弟,又想方設法把衙門內中情形打探了分明,再加上有人給他出主意定計畫,最後今日的一應安排他都算好了,自是胸有成竹。

此時此刻,眼見劉俊面前的頭號狗腿子讓自己收拾了一通,他心裡不禁異常痛快,更是把那些後果之類的東西丟到了九霄雲外。不多時,他的一個心腹家奴從外頭奔了進來,雙膝跪下磕了個頭,又稟報說:「回稟老爺,事情都成了!錦衣衛地牢中總共關了十一個人,看人的那幾個已經被咱們制服,小的審了幾個,又取了他們的口供畫押。」

「好!」徐景璜大喜過望,當即一拍扶手道,「把人趕緊送出去!讓信使帶著那東西即刻出發往京城去上奏!他娘的,只要給老子佔了先手,劉俊就是奸似鬼,也得喝老子的洗腳水!」

這會兒,跪在地上的唐千終於清醒了過來,迷迷糊糊聽到最後一句話,他不禁倒吸一口涼氣,也不顧滿嘴都是血,當即叫嚷了一聲。奈何他雙頰腫得老高,牙齒也掉了兩顆,那話頭含含糊糊誰都聽不清。而徐景璜卻是聽都懶得聽,拍拍手就站起身來,隨手把那一方青石鎮紙狠狠丟在了地上。

「別以為劉俊是什麼了不得的角色,瞧不起我?哼,老子少不得給他點顏色看看!等他回來,你不妨告訴他,老子就在南京守備沐昕沐駙馬的府上,等著他來拿人。但行動之前麻煩他想想清楚,咱們南京錦衣衛可沒有什麼北鎮撫司,除了奉詔,私設大獄那是什麼罪名!有工夫找我的麻煩,還不如想想如何應對皇上的大怒!」

眼見徐景璜背著手揚長而去,唐千不禁癱坐在了地上。這一刻,他不但想到了劉俊回來之後會有怎樣的雷霆大怒,更想到了唆使自個出主意的那個人會是什麼反應。摸了摸被打得如同豬頭似的臉,他使勁咬了咬舌頭,連忙支撐著爬了起來。

是了,他還有一招,想當初他可是詐到了那王全彬的口供畫押,只要有這東西,他就還是有功的!當務之急是趕緊走,否則等劉俊回來,必定又是拿他出氣!

有道是一傳十,十傳百,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消息立刻在南京地面上傳了個遍,一時間上層人物全都得知了這麼一件事。南京守備府中,早先就和徐景璜商量好的駙馬都尉沐昕從徐景璜口中聞聽一應經過,卻是哈哈大笑。

「景璜賢侄,你儘管在我這裡好生住著,區區一個南京錦衣衛指揮使我還不放在眼裡!這一回你大長了勛貴的威風,給咱們出了一口惡氣,著實是好樣的!」

徐景璜此時離了錦衣衛衙門,心裡就不免有些後怕了起來,但沐昕這麼一說,他那七上八下的忐忑心思立刻消解了許多,連忙笑道:「有了沐叔叔您這擔保,我就放心了。只是,這一回真是鬧大發了,幫我一塊把人弄出來的還有武定侯家的老三,信國公家的耀哥兒,其餘的還有不少。總而言之,這次說功勞就是功勞,說罪過就是罪過,沐叔叔您可千萬幫忙。」

「放心,皇上仁德,這種事情是非曲折一看便知,誰也不敢顛倒是非黑白。再說了,武定侯家的老三……那不是裡頭郭貴妃的嫡親侄兒么?枕邊風一吹,事情容易得很。還有,你弄出來的那些個人畢竟是有干礙……不過,我可是早有辦法……來人,傳令下去,把人先數一下,詳細記錄下名單,等弄完了直接送到應天府!哼,章旭那個老傢伙想置身事外,我可是不會讓他那麼便宜!」

吩咐把人送往應天府,沐昕心裡卻是另一番盤算。今兒個錦衣衛敢捋太師英國公的虎鬚,明兒個指不定就是太傅黔國公沐晟的親戚!他是黔寧王沐英之子,黔國公沐晟之弟,誰知道火會不會燒到他的頭上?先頭和他一塊擔任南京守備的還有襄城伯李隆和西寧侯宋琥。如今李隆守山海關,宋琥因為呂震等人彈劾不恭之罪而削爵,他這位子又豈是穩當的?

這當口錦衣衛裡頭自個鬧出些事情來,無疑正中他的下懷。當今皇帝既然標榜仁德,怎能容許錦衣衛不得上命隨意拿重臣開刀?如今明折一發天下皆知,鬧得沸沸揚揚,他自然是不怕了。徐家有一位魏國公,一位定國公;京師還有英國公,他那位兄長黔國公也是聰明人,未必就眼睜睜看著,到了那時候,這錦衣衛不消停也得消停!

事不關己,應天府衙上上下下的人雖議論紛紛,神態卻是輕鬆得多。有的搖頭嘆息徐景璜的莽撞大膽,有的譏諷錦衣衛指揮使劉俊的貪得無厭,還有的則是猜測此事最後少不得是兩敗俱傷,只幾個在官場上沉浮多年的老油子感到這事情不簡單。歷來爭權鬥氣背後,都有不止一雙手在操控著,此事背後可還有更深一層的文章?

張越這天卻不在應天府衙,既是分管府學的事,他乾脆整日整日泡在那邊,和一群老夫子談文說理,日子過得極其逍遙。只傳言既是散播得飛快,自然不會放過府學這塊風水寶地,下午用了午飯,就有個從外頭回來的訓導帶來了這麼個消息。

「這些不學無術的傢伙……唉,這好些還是國子監的監生,卻是一個個斯文掃地!」

「不過這卻不關咱們的事,錦衣衛這種衙門還是沒有的好!」

「噓,噤聲……咳,今兒個這是張大人在,若是換成別人,你這妄言之罪可逃不掉!」

這時候,張越正在和那位已過知天命之年的府學教授談論一條經義。他當初應試的敲門磚固然已經差不多丟了個乾淨,但畢竟底子還在,這些天和他們談天說地,竟是在經史上頭很多了些心得。而他謙虛好學的態度更是打動了府學這些老夫子們,於是人人都拿他當溫潤君子看。

只不過,眼下他看似正在聽那位老教授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心裡卻在轉著別的念頭。他之所以選中了徐景璜,不單單相中這傢伙的紈絝本性,而且更因為此人乃是昔日中山王徐達的孫子——只一個徐字就能讓南京一眾勛貴有同仇敵愾的感覺,而徐景璜能把這麼一件事鬧得這樣大,更是把諸多勛貴之家都摻和在了裡頭,足可見他沒料錯。

儘管心裡惦記著外頭,但整個下午,張越仍是在應天府學一直呆到了申時,這才施施然回到了應天府衙。才踏進二堂,他就聽到後頭彷彿有人跟著跑了進來,回頭一瞧便認出是一個皂隸。那皂隸好容易喘過氣來站穩當了,張嘴便說了一長溜的話。

「諸位……諸位大人,那位錦衣衛……錦衣衛劉指揮使帶著人……帶著人去了守備府,沐大人閉門不納,兩邊對峙……對峙了起來,還,還有……」他使勁往嘴上拍了一巴掌,這才說話順溜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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