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陰陽河 第五百七十七章 皇太孫贊讀

儘管這一日乃是三七,但既是張赳新婚次日,新婦拜見長輩自然不能省。由於家中女眷平日常常往來武安侯府,多半見過這位武安侯的幺女,因此這所謂的初見並不陌生,只是在這樣的情形下受禮,卻著實不是滋味。張信夫婦對於這位老太太親自定下的兒媳更是仔細端詳審視,見人雖然年輕,如今又不施粉黛釵環皆無,瞧上去仍是秀麗端莊,心中都鬆了一口大氣,暗想老太太臨終前還惦記著這樁婚事,果然沒看錯人。

滿意歸滿意,可今天也是七七喪期中極其要緊的日子,敬茶行禮之後,眾人便紛紛回房更換斬衰齊衰孝服。三七四七都是散七,歷來由侄兒或外甥主持,英國公張輔自是當仁不讓,從安排佛事道場到其他,早就都預備得妥妥噹噹,再加上張倬這個嫡親兒子趕了回來,內外更是安心。既是整日子,又有好些誥命上門,內中便是眾女眷陪著接待了。

儘管鄭芳菲乃是長房長孫媳婦,但由於剛剛過門,這種時候馮氏也無心給兒媳做什麼規矩,更不好立刻把人拉出來見客,思忖杜綰正好有孕在身,在上午一番行禮舉哀之後便索性把人送到了西院。一來妯娌倆可陪著說說話,這家裡的情形也能幫著解說解說,二來杜綰人善心慈,交好這麼個嫂嫂總是好的,三來她也怕新婦在喪期有什麼舉止不周的地方。

由於是齊衰重孝,儘管懷胎八個多月,杜綰仍是和別的孫媳一樣身穿粗麻布喪服,就是內里也都換上了布衣。端詳著對面這位剛剛過門的弟妹,見她雖落落大方,眉眼間卻仍有些不安,她忍不住想到了自己初嫁的模樣。

兩人對坐著說了一會話,水晶便帶著幾個小丫頭送了飯上來,卻是一碗白米飯,四碗清淡小菜,另一碗卻是一大碗肉湯麵。齊衰重孝原本不能用肉食,但杜綰畢竟是有孕在身,為了胎兒不得不破例,只其他菜中卻是幾乎不見油花。杜綰這幾天總算是調理得胃口好了,一大碗面不過須臾就吃得一乾二淨,抬頭就看見鄭芳菲幾乎沒動筷子。

「四弟妹,你這是……」

鄭芳菲不過剛剛及笄的年紀,素臉上不施粉黛,卻仍是掩不住那秀美。此時見杜綰滿臉關切,她連忙搖了搖頭道:「三嫂,我不餓。」

「怎麼會不餓?這成婚之日素來規矩繁瑣,更何況這次又是……你前兩天在家裡恐怕就沒吃什麼,今天要是再不好好墊一墊肚子,下午那麼多事情,恐怕熬不過去。再說了,只是禁肉食,白飯素菜總是不忌諱的。老太太倘若還在,也不願意餓了你。我知道你擔心失了禮,放心,雖說是逢七則祭,卻沒有逢七不食的規矩。」

見鄭芳菲被自己說動了,隨即便捧起碗來,卻只是把碗里的飯撥得一粒不剩,四樣素菜一樣都沒有動過,杜綰忖度這是對方的心意,也就不再多說。等人把碗盤撤了下去,她便少不得解釋了一些家裡上下的情形。只是雖說妯娌,畢竟還只是比陌生人好一丁點,她自然不可能涉入太深。下午又是一番行禮規程,妯娌倆一起前去,儘管辛苦得很,但杜綰經歷了頭七二七,又因為之前幾個月養精蓄銳養好了身體,總算是平安熬了下來。

轉眼間張越的一個月假期已經過得七七八八,眼看就只剩下了最後兩天。唐宋但逢期喪盡皆給假,齊衰一年給假三十日,但到了大明,除卻丁憂大喪,其餘期喪頂多都只在逢七之日給假一天,就是這可憐的假期常常還要取決於上官的心情。因此張超張起兄弟頭七請了七天假,之後就只能在逢七之日向掌事官請假,倒是張越這一趟還寬裕些。

這天乃是四七,上門主持的乃是張輔的三弟張軏,畢竟,張輗即便想來,如今還仍在待罪之中,只好放老實一些。就在靈棚中致祭完畢的時候,外頭忽然傳來了一個突兀的聲音。

「諸位老爺少爺,宮中派人傳旨來了,是給三少爺的!」

先頭太常寺遣使弔祭以及東宮遣使弔祭,家中上下都是除喪服往迎,該有的誥贈賻贈都已經到了,如今乍聽得有旨意到,上上下下雖覺得狐疑,但少不得又一陣忙碌。各自除喪服按品級穿戴好了之後,陽武伯府當即中門大開,一家人按長幼尊卑排序將中使迎了進來。然而,見著人的一剎那,張越卻是大吃一驚。

這不是平日見慣的張謙陸豐乃至於劉永誠海壽等等,那竟是內官監太監,那位赫赫有名的鄭和!

這些天因為喪事的緣故,他幾乎是兩耳不聞窗外事,根本不知道鄭和已經再次下西洋歸來,此時瞧著鄭和一身大紅緞紗麒麟服,他不禁想起這是鄭和第六次下西洋。而據他的記憶,這一次下西洋也是後世歷史學家爭論最多的一回,外國人說鄭和完成了首次環球旅行,有的說到了非洲,有的說發現了美洲,而中國則是有人說這趟是因為三大殿災而中途返回。

只不過,這念頭只在他心中打了個轉,隨即就被他按了下去。畢竟,只要鄭和回來,以後總有機會請教,眼下最要緊的卻是另外一樁。由於這是傳給他的旨意,因此接旨時自是他位居前列。然而,和先頭內閣草擬的那些妙筆生花文采華茂的制書誥書不同,這一次的聖旨卻只有簡簡單單幾句話,彷彿是出自皇帝親筆。

「……守御有功,進言有體,屢立功勛,但年紀輕輕不可不磨礪心志,不可不專精學問,著以兵部郎中銜充皇太孫贊讀,暫隸詹事府,專侍兵事。」

當這言簡意賅的旨意宣讀完畢,張家上下自是面面相覷,就連張越也覺得這一回實在是不可思議。他還年輕,對於官職高低自然是無所謂的,只是,去給朱瞻基陪讀卻太過出人意料,更何況這兵事兩個字實在是頗可玩味。想到朱瞻基派黃潤來特意提醒一聲,只怕是事前得到了些許風聲,他不禁心中莞爾。

看來,這任命也有那位皇太孫的緣故。

鄭和八月才回到南京,之後奉命北上,抵達京師也不過這幾日的事。此時辦完了該辦的事,他也沒有在喪家多做停留,只對張家人溫言撫慰了兩句,隨即便徑直迴轉了去。他這一走,家中上下自然又各自更換喪服,私底下便都議論起了這奇怪的除授。

轉眼又過了一日,張越思忖明日便要暫時除服前去東宮當值,這天用晚飯的時候,他便瞅了個空子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陪著妻子一塊吃飯。算著如今距離產期頂多只剩下一個月,必定是在祖母喪期百日之內,還有不少行禮舉哀的儀式要走,他少不得吩咐崔媽媽平日更要多加小心,一定要隨時跟著寸步不離。吃過晚飯,因琥珀把虎頭虎腦的靜官抱了過來,他忍不住又抱著兒子耍弄了一會,可沒過多久,那多日未刮的鬍鬚就扎得小傢伙哇哇大哭。

手忙腳亂將人放在床上,他便輕輕摩挲著那大大的腦袋:「小靜官,你曾祖母如今已經不在了,只是她的期望卻留了下來。咱們家不養紈絝兒子,等你再大一些,爹爹一定找最好的師傅讓你練習騎射!就是將來考科舉做文官,也得先有好身板!」

別說杜綰被張越這番話說得心生感觸,就連旁邊的秋痕琥珀也都想起了張越小時候,崔媽媽搖了搖頭,忙吩咐乳娘上前把孩子帶出去,隨即又嘆息了一聲:「少爺想必是因為小時候生病給嚇怕了,小靜官要等到練習騎射,那是還早呢!不過老太太也是這麼說的,女孩兒嬌慣些不打緊,男孩子卻不能像花兒那般養著,得多磨鍊磨練才有出息……」

被她這麼一嘮叨,屋子裡漸漸更多了幾分傷感的氣氛。說著說著,她也覺得自己有些煞風景,忙尋話頭岔開。眼看天色漸晚,張越又要往前頭去睡,眾人便一一找了借口離開,只留下房中的夫妻倆再說說話。夫妻倆默然對視良久,杜綰就輕輕咳嗽了一聲。

「皇太孫宮那邊看似是閑差,其實卻是眾矢之的,你一定要小心些。你這幾天忙,我也沒功夫和你說,爹爹剛剛升任詹事府左春坊左庶子,除卻當值恐怕還會為東宮講學,以後你們應該可以常常相見。」

「如果在皇太孫那兒也能順便聽一聽先生的教誨,那是再好不過了。」張越自然而然地道出了先生兩個字,隨後屈指算了算,「這次之所以沒有改授詹事府,恐怕也有些緣故。那裡除了詹事少詹事府丞之外,就是左右春坊大學士、左右庶子、左右諭德、左右中允……總而言之,品級低的不能給我,品級相等的學士庶子也不是如今的我夠資格擔當,因此,反而是皇上即位後早就裁撤的贊讀一職沒了品級,可以臨時充一充場面。」

「充場面不要緊,只是你以後千萬不要陪著皇太孫殿下一塊鬥蟋蟀就成了!你這人雖說老成,可時不時也會瘋一回,那邊有無數老臣的眼睛盯著,小心他們找你的麻煩。」

看到張越聞言失笑,杜綰不禁抬頭看了看昏暗的燈台。東宮那位倍受寵愛的皇太孫嬪如今也正身懷六甲,皇太孫和張越一樣,也快要做父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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