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陰陽河 第五百五十一章 好事成雙仍不夠,使君可得丈人眼

張家此前已經迎娶了三個孫媳婦,如今這一次恰逢北征,未來的新郎官又只是個尚未出仕的監生,彷彿並不應該引人注目。然而,這是武安侯衚衕中緊貼著的兩戶人家結親,一方是侯爵幺女,一方是張家長房長孫,小定大定的那些個定禮就晃花了不少人的眼,而十幾日後從武安侯府送出去的嫁妝更是讓無數人為之驚嘆,於是自然引來了眾多關注。

由於這是兩家長輩早就談妥的,洞悉暗地裡早就預備齊全了,因此如今雖說趕著時間,卻也不顯得倉促,一應規程都是一絲不差,就連早先完全被蒙在鼓裡的張姨娘也漸漸死了心。如此大動干戈,哪怕真是正房夫人有意瞞著鄭亨做主,這婚事也已經成了定局。

女兒鄭芳菲如今只有十四歲,這婚事她也不知道悄悄試探過鄭亨多少回,每次鄭亨都是笑呵呵地說必定會選一門頂好的親事,她也不知道把京師那些適齡的勛貴子弟數了多少遍,可萬萬沒想到最後竟是落到了張家。

張家的門頭自然是不弱,可得了爵位的是二房,她未來女婿的父親才剛剛從交阯回來,只是那麼一個不起眼的順天府丞。別說和張家二房相比,就連三房如今也更顯眼些。要是那家老太太還能有十年八年的壽數也就罷了,但那已經是一棵轉眼間就要倒了的大樹!

這一位心裡挑挑揀揀不甚痛快,張家自然也有無數人關注著將來的長房長孫媳婦。因祖母的病和籌辦婚事,張赳一口氣向國子監請了兩個月的假。只是婚事在即,他更多的時間卻是猶如衣架子似的被人擺弄來擺弄去,偏偏都是長輩違逆不得。這天難得有閑暇,他實在是受不了,乾脆帶著兩個隨從悄悄出了家門,溜到了西牌樓巷找方敬訴苦。

「我才見過那位姑娘一回,要早知道祖母就是挑中的她,我去年上武安侯家拜年的時候怎麼也得看個仔細。我只記得那是個臉上一團稚氣的孩子,別的什麼印象都沒有……聽說她是武安侯捧在手心裡的千金,我只是個監生……哎,我可不想娶個借娘家勢壓人的悍婦!」

方敬的個頭去年到今年又猛竄了大半個頭,竟是和張赳差不多高,此時看見這位生來便是天驕子的好友皺著個臉唉聲嘆氣,忍不住笑道:「老太太那麼精明的人,又那麼疼你,怎麼會選個性情品格不好的人給你作媳婦?張四哥就放一萬個心好了,你家裡指不定看過人家多少回了,只是沒告訴你而已。男人總要成親的,就是萬大哥,還不是有了心上人?」

「希望如此……」

張赳心中沉甸甸的大石頭卻始終沒有放下。他對於身邊的丫頭素來是不在意的,這些年換來換去不知道經歷了幾茬新面孔,但也經了人事。而家裡三個嫂子裡頭,大嫂是個賢惠的老好人,這幾年但凡大哥碰過的丫頭都容下了,生了兒子的茴香還成了姨娘;二嫂倒是尖酸刻薄,但再刻薄也拗不過二哥貪新鮮,更擋不住二哥在外頭沾花惹草;三嫂則是不但人大方,又能幹,而且誰都挑不出錯處,連三叔留在大宅里的那位紅姨娘都常常對人贊她的好。

即便不能像三嫂,但能像大嫂也就行了,他可不會學大哥在外頭養外室!

「小四,嘀嘀咕咕說什麼呢!」

聽到背後這個聲音,張赳不禁嚇了一跳,一扭頭才看見是萬世節和夏吉笑吟吟地站在身後,待到回過神的時候,他竟是發現方敬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不見了。訕訕的他不知道自己剛剛是不是真出聲說了什麼有的沒的,忙站起身來,打躬叫了一聲萬大哥夏大哥。

「都是自家人,那麼多禮數幹什麼!」萬世節一把將其拽了起來,又在他腦門上輕輕彈了一指頭,「我這些天忙得七葷八素,好容易休半天假,正好在巷子口碰見小夏也早早地回來了。好小子,年紀比我小,如今卻要娶媳婦了,咱們可得恭喜你一聲!對了,小夏要外放了,順道回家完婚,他是喝不上你的喜酒了!」

「夏大哥也要完婚了?」張赳愣了一愣,看見夏吉的臉上笑得如同一朵花似的,心裡也為他歡喜,連連道了幾聲恭喜。他在國子監休沐的時候常常上這裡請教功課,和兩人自然是熟得不能再熟。發現夏吉的高興勁有些不尋常,他忍不住問道,「夏大哥這麼高興,莫非是娶到了早就看中的心上人?」

「是他青梅竹馬的表姐,他當然高興!」

聽到萬世節直截了當戳穿了自己的心事,惱羞成怒的夏吉頓時狠狠瞪過去了一眼,隨即也不再理他,拉著張赳到一旁嘀咕了一番新郎官的必備常識,然後就徑直回屋去了。而他這一走,萬世節便上前對張赳道:「以後一個個成了婚,只怕要出來也不那麼容易,今兒個既然遇上了就好好喝一杯。我打發小方去巷口的地方買下酒菜了,至於這酒嘛……我新近打聽到了一個好地方,咱們倆一起去買。」

雖說和張越一樣酒量尋常,平日頂多也就是親友聚會的時候喝一杯,但萬世節既開了口,張赳又不想這時候回家去當靶子,立刻答應了。囑咐兩個隨從留在這裡看門,他和萬世節就一同出了門。騎馬拐過了好幾條小巷子,他卻漸漸沒了方向,發現萬世節老馬識途似的七拐八繞,他不禁對這位找好酒喝的功夫嘆為觀止,旋即就想起剛剛方敬說的一句話。

萬大哥也有了心上人?那會是誰?

正胡思亂想的他完全沒注意萬世節在前頭下了馬進了一家門面低矮的小酒肆,仍是策馬前行。走了不多久,他一下子醒悟了過來,左右一看卻是沒找到人,這下頓時大吃一驚,慌忙調轉馬頭往回走。然而,這一片原本就是尋常百姓聚居的地方,人多路雜,他兜了兩個圈子就糊塗了,只好下馬來尋人問路。

正當他向一個老者詢問西牌樓巷該如何走的時候,他忽然瞥見不遠處的一座茶館中出來了幾個人影。這些人大多都是陌生面孔,但其中一個卻讓他覺得有些眼熟,彷彿在什麼地方見過似的。這一分神,他便沒聽清楚那老者嘮嘮叨叨地左一個拐彎右一個直行的說明,只顧著看那幾個各自上馬的人。直到有人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他這才驚醒了過來。

「你這小子,我買了酒出來就發現你不知上哪裡去了,結果你竟然在這兒問路!」

那邊一個騎在馬上的漢子原本已經注意到了直勾勾盯著自己瞧的張赳,待聽到這聲咋呼呼的嚷嚷,又見新出現的人沒好氣地把人往一邊拽,他這才為之釋然,扭過頭便招呼了一眾人走了。而張赳向萬世節埋怨了幾句之後,卻仍是瞥了一眼單獨騎馬往相反方向走的剩下那個人,心中忽地想起了自己在何處見過他。

那不是曾經隨著陸豐來過家裡好幾次的程九?

萬世節拉著張赳出來買酒,誰知道把人給丟了,原本就是又好氣又好笑,剛剛上前的時候卻發現張赳只顧著往別人那裡瞧,卻沒發現人家已經注意上了他,於是便出聲打岔。此時此刻,看見這位張家長房長孫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他就把那一瓮酒小心翼翼塞回馬褡褳裡頭,又死活拖著人上馬,等到離開了老遠,他少不得教訓了起來。

「我說張小四,就算認出了人,哪有你這般目不斜視盯著人家看的?要是人家本就是辦的隱秘勾當,看見你發現了,說不定就下了黑手。認人也得悄悄瞥上這麼一眼,比如說像我這樣!」

心裡正驚疑的張赳看到萬世節那個悄悄偷覷一眼的示範動作,先是一愣,隨即笑得差點從馬背上跌了下來,剛剛那些擔心一下子都丟到了九霄雲外,竟是連這些天因祖母的病和婚事而背負的重重壓力也消減了許多。好容易笑完了,他就把剛剛自己認出人的事情對萬世節說了,然後不禁有些後怕。

「萬大哥說的對,我那時候不該盯著人家看的,那畢竟是東廠的人。對了,他們剛剛有沒有發現我認出了他們……要是真發現了,會不會……」

「我只不過是說說而已,你還真上心了!」萬世節沒好氣地搖了搖頭,一臉的無所謂,「既然你說是東廠,那麼就沒事了。那都是最最蠻橫的角色,剛剛沒拿你怎麼樣,事後恐怕早就忘了。好了,別想這麼多,回去喝酒!」

回到家裡,萬世節三下五除二灌醉了兩個已經定下了終身大事的準新郎官,自己卻到廚下請文伯給煮了一碗醒酒湯。一碗熱湯下肚,感覺那身酒意解了七分,他又吩咐文伯等到兩人醒了就告訴他們自己去辦事了,然後再次出了門。在外頭跌跌撞撞好容易翻上那馬背,他忍不住歪著腦袋沉吟了起來。

兵部這幾日軍報不斷,應該不多時就要班師了,但朝中氣氛卻詭異得很。兵部尚書趙羾這幾天常常莫名其妙大光其火,背地裡還有些奇怪的風聲,說是什麼如永樂十二年舊事之類的。按照這由頭,皇帝哪怕是打敗了兀良哈人,這凱旋恐怕也得變一層味……這當口東廠的人行蹤詭秘,莫非有什麼變故么?

思來想去,萬世節眼睛一亮,一下子想到了一個最好的主意,當下也不管自己這會兒正半醉著,死命在馬股上抽了一記,風馳電掣地竄了出去。熟門熟路地找到了自己前一陣子常常光顧的那家宅子大門口,他便跳下馬,興沖沖地躍上兩級台階,他就發現裡頭有人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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