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陰陽河 第五百四十五章 老牛舐犢,執手託付

儘管顧氏的突然昏厥讓滿屋子的公侯伯夫人很是緊張了一陣,然而,當她們看到一個小姑娘提著一個醫箱匆匆忙忙趕了過來,三兩針下去就讓老太太悠悠醒轉,她們的驚嚇頓時變成了驚嘆。這些人在管家上頭有一套,但女人行醫的事情聽到過,親眼看到卻是頭一回。於是,小五擦著額頭上的汗還在後怕,又拉著顧氏的手仔仔細細盤問的時候,她的身後就圍了一大圈人,個個的臉上都寫滿了好奇。

這些貴婦們都是眼力最毒的角色,儘管只是第一回見面,可從裝扮言語,誰都能看出這不是張家的丫頭。而且,小五那身上都是一等一的好料子,不可能出自尋常醫館。而眼看著顧氏蘇醒過來後服下一丸藥,臉上漸漸有了紅潤,甚至有人驚呼了起來。

「真是神了!這是哪家的姑娘,竟然這樣神乎其技!」

「那是越哥媳婦的妹妹!我家天賜秉性脆弱,也是她……她幫忙瞧的,總算如今是一天天壯實了起來。」王夫人和裘氏杜綰趕到了屋子之後一直都沒作聲,此時她長長噓了一口氣之後,便上前開口解釋了一句,末了總算是記得沒把馮遠茗扯出來。見眾人恍然大悟,她便上前坐在貴妃榻的一邊,仔仔細細端詳了顧氏一番,卻沒有開口問病情,而是笑道,「嬸娘這一回可是把大伙兒都嚇了一跳,這忽然睡過去了,是哪位天君給您託夢來著?」

「都是有兒有女的人了,還逗我開心!」

顧氏嗔怒地看了王夫人一眼,然後便對其餘眾人歉然一笑,口中又說笑了起來。雖說壽辰的時候鬧出這樣一場很是煞風景,但之前幾個月她也發生過昏厥過去的狀況,因此此時絕不想因此掃興。談笑之間,這讓人驚出一身冷汗的風波就算是過去了,反倒是滿心不安的小五被一群穿金戴銀的婦人們圍著,從生辰到喜好,每個人都對她好奇得很,到最後她不得不躲到了裘氏身後,讓母親代替她應付這些七大姑八大姨。

當初六十大壽的時候張家在開封一連慶賀了三天,如今顧氏七十大壽,排場卻比不上那一回。倒不是張家財力不比從前,而是如今正在打仗,又怕老太太撐不住,一家人商量之後便決定從中午擺上數桌,只圖個熱鬧。此時前頭的賓客已經是入了席,後頭女眷也就依次入席,等吃完飯之後便在花園中搭起了戲檯子,又是另一番折騰。

差不多到了傍晚,各方賓客方才漸漸散去。張信親自在門口送客,直到那原本被塞得滿滿當當的巷子變得空空蕩蕩,他這才擦了擦油光錚亮的額頭,長長噓了一口氣。就在這時候,高泉急匆匆地趕到他的身後,低聲報道:「大老爺,之前沒顧得上說,老太太先頭在上房裡頭昏厥過一次,好在匆匆施針服藥之後就緩了過來。」

「這種事情怎麼不早說!」

張信聞言倒吸一口涼氣,忍不住怒斥了一句。撂下這話,他便匆匆往內中奔去,腳下步子又急又快,心中更多的還是後悔。他自然能看出來,自打自己回來,母親就彷彿卸下了一個最大的包袱,這成天笑容雖多了,身體卻一點點虛弱了下去。可是,他總想著當初母親在開封六十大壽的風光,如今也想好好操辦一次,也讓人知道這張家並非只有二房三房濟事,也好讓母親高興歡喜。若是今天這壽筵上有個什麼不妥當,他豈不是最大的罪人?

踏進北院大門,他就發現這裡異常肅穆,連上房門外侍立的幾個丫頭也都個個肅手,裡頭彷彿也沒多少聲音。心中一凜的他忙走上前,也沒注意是誰挑開的門帘是誰出聲通報,三步並兩步地進了屋子。待看到這屋子裡已經是滿滿當當站了一地的人,他方才警醒過來。見晚輩都紛紛給自己行禮,他連忙退後兩步躬下了身子。

「母親的身子還好么?」

「這樣的大喜日子,人生也就是一回,不好也得好。」顧氏歪在榻上,由著白芳給自己捏肩,面上卻是微微笑著,「幸好是宛娘那時候在,三兩句就岔過去了,否則這開筵的時候指不定有多少人心裡嘀咕。我都活過了七十歲,還有什麼不滿足?小五姑娘,今天又是多虧了你的妙手,還有你師傅配的葯,你過來。」

小五眼見顧氏招手,心裡不由有些躊躇,抬頭看了一眼被留下的母親裘氏,又見裘氏下手陪坐著的杜綰也沖自己打眼色,只好磨磨蹭蹭地走上前。她雖天不怕地不怕,但這位慈和卻難糊弄的老太太卻是有些怕的。等顧氏強按著她在身邊坐下,她更是不安了起來。

「小五姑娘,老婆子我問你一句實話,你之前總對我說這病不礙事,但如今發作得多了,我心裡頭也有數。你實話告訴我,究竟還能拖多久?」

「這個……老太太自然是長命百歲的。」小五幾乎想都不想就吐出了這麼一句,見顧氏滿臉不信地盯著自己,頓時愈發頭疼。眼見屋子裡知道就裡的這些人都沖著自己微微搖頭,偏偏老太太的手又抓得緊緊的,她只覺得後背心全都是汗,這心裡的為難就別提了,「老祖宗,我又不是華佗扁鵲,也就是和師傅學了一些偏方和應急的法子,您別逼我……」

顧氏輕輕吁了一口氣,旋即一字一句地說:「這壽材壽板之類的傢伙,包括身後事的料理,我早就預備停當了。但早一天晚一天卻是異常要緊,我想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老二凱旋,能不能等到越哥兒回來,能不能看到老四鄉試告捷披紅成親。小五姑娘,你就忍心瞞著我這個老太婆,讓我走的時候還帶著遺憾?」

王夫人也是壽筵結束就留了下來,此時此刻,聽見顧氏這說話不帶一絲一毫的忌諱,她只覺得心裡異常難受,連忙上前說道:「嬸娘何苦這麼想?就是馮大夫束手,宮中還有太醫,我也能去求個恩典……」

「你家天賜當初那虛弱的樣子又不是沒請過太醫瞧,結果如何?」顧氏見王夫人被自己噎得無話可說,便在她的手上輕輕拍了拍,旋即又轉過了頭,「小五姑娘,我知道生病這勾當沒個確數,你師傅前些時候來瞧病的時候說過只要好好調養,至少到年底是無礙的,我只想知道,是否真能撐到年底?」

因今天乃是顧氏壽辰,吃齋念佛大半年的東方氏此時此刻也在,聽到這說法不禁一驚。而更驚愕的卻是張信馮氏夫妻倆,他們怎麼都沒想到,分明是馮遠茗在他們面前吐露的真言,知情的杜綰小五姐妹又都是守口如瓶的,怎麼會給顧氏知曉了去?

「師傅說能,那個大概……也許……」支支吾吾了一陣子,小五實在是給老太太犀利的目光逼得沒法,最後索性把心一橫道,「老太太您這病最忌諱的就是大喜大悲,可前頭一年的事情發生的太多,您這身體已經給拖得狠了。我這醫術也就是半吊子,不敢胡說八道,可就算不能拖到年底,也總能拖到九十月……」

「好孩子,謝謝你,我明白。」

得到這麼一個答案,顧氏心裡嘆了一口氣,她無意識地輕輕摩挲著胸口,旋即望了屋子裡的眾人一眼。無論是兒子媳婦,還是孫兒孫女,除了震驚都彷彿還有些其他的表情。她仰著頭端詳著屋樑上那一盞明亮的宮燈,不禁百感交集。

她若是去了,三個兒子按理都要丁憂守孝。張攸是鎮守總兵,必定會留用,但張信和張倬是決計沒有資格奪情的。三年……若是一家人能藉此躲過未來可能的風波,耽誤一時的前程也沒什麼好可惜的,只是張赳的婚事卻不能再拖了。

「老大,還有老大媳婦。」回過神的她開口輕喚了一聲,見兩人齊齊上前,她便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道,「之前我想拖著赳哥兒的婚事,等到他鄉試提名再說,可今天已經有不少人問了,也不好再拖下去。這事情我和隔壁武安侯夫人提過,她家裡頭那位頂小的姑娘也到了婚嫁的年齡。咱們兩家彼此緊挨著,交情也算不錯,趁早定下來。」

此話一出,張赳頓時臉色一變,而張超張起都是經歷過這一茬的,壓根不覺得有什麼奇怪。張信馮氏彼此對視了一眼,心中驚訝之後便都是狂喜。要知道,先前張超張起雖說都是聯姻勛貴,但武安侯家的門第卻不是尋常勛貴能比的。隔壁那一家的情形他們也清楚得很,即便不是嫡出,那姑娘也是最為受寵的張姨娘所出,日後兩家就是名正言順的姻親。

「老太太放心,我明日就親自去武安侯府。」

顧氏對長媳辦事向來還算是放心,此時也不看東方氏,徑直對張超張起這兩個孫子說:「我知道你們倆都為著沒能隨同北征不高興,都給我記著,男子漢大丈夫,機會不單單只有一次,只看你們是否能把握得住!不要老是惦記著過去的事情,那種人永遠不會有出息!你們的爹爹辛辛苦苦打拚來的爵位,眼看就能變成世襲,不要毀在你們手裡。」

一旁的王夫人從前見識過老太太的威嚴,此時心裡只有欽敬和佩服。但裘氏卻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也學不會這般說話,心裡更覺得呆著有些不合適,可她是顧氏硬留下來的,此時就是如坐針氈也只能坐著。等到老太太兒子媳婦孫子孫媳一個個教訓了又打發出門,不多時屋子裡就剩下了廖廖落落的幾個,她連忙站起身來告辭。

「親家太太且慢提要走的話,我還有幾句話想對你說。」顧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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