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金戈血 第五百一十三章 大振人心,大快人心

不打仗的時候,宣府確實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好地方。儘管不像是大同因為代王府蓄養的眾多樂戶而在煙花業上極其發達,但單單城內就駐軍上萬,城裡的花街柳巷也照樣不少。不少調任到此的軍官甚至樂不思蜀,認為這兒比京師更自在更享受。然而,對於男人來說是好地方,對於女人來說卻著實無趣。

大老遠趕來的小五發現張越的身體早就好得差不多了,自己的醫術沒了地方使用,她又根本不擅長調理外傷,向龍他們的外傷她也幫不上忙,成日里還被張越囑咐不許做這個不許做那個,早就悶壞了。這天由於是各家商戶往總兵府交底文的時候,張越一大早就出了門,因此她百無聊賴的在家裡團團轉了一陣,最後索性換上一身男裝去總兵府看熱鬧。

總兵府前頭的那條街名喚兵府街,其名自然是得自總兵府,寬闊平坦,平日進進出出暢通無阻,今天卻顯露出了幾分擁擠。

一則是由於天氣寒冷,儘管沒有下雪,大路兩旁卻結著一層厚厚的白霜,不少積水的地方甚至還結了冰,無論馬車還是行人,走過路過都是直打滑;二則是因為沿牆根停著一長溜馬車,這就佔去了三分之一的路,而看架勢還有馬車往這兒趕。因著都是平民,這些馬車清一色的黑漆平頭,若不是那五顏六色的車圍子,一時半刻卻也難能分辨出來。

小五從八珍街過來才幾步路,一到地頭看見這般人頭濟濟的情形,不禁更是好奇。眼看好些包裹得厚厚實實的人都寧可站在風地里,不遠處的一個茶攤卻是空空落落沒幾個人,她自然更是奇怪,乾脆多走了幾步路在那茶攤上找了個座位坐了下來。她摸出幾文茶錢,看到那中年攤主笑呵呵地過來倒茶,她忍不住好奇地問了一句。

「大叔,那麼多人都是來交那什麼東西的?這大冷天的,要麼坐馬車上,要麼到您這兒來歇歇,何必在那兒吹冷風?」

「姑娘也是出來看熱鬧的?」那攤主見沒什麼客人,於是就把茶壺擱回了爐子上,將手在圍裙上一抹,過來在小五對面坐了,「這都是些山西最有錢的人,要不是心裡沒底,這一趟他們都不會自己來,這當口吹風算什麼!至於我這兒都只是兩文錢一碗的粗茶,平日里就是些進進出出的軍爺光顧,他們那車裡頭都是銀瓶溫好的熱茶,看得上我這些?聽說這次開中和平日章程不一樣,所以他們才那麼著緊,你沒看門口的書吏都是接到一張就往八字牆上貼么?官府還是頭一次這麼光明正大,那位小張大人做事情有一套!」

「小張大人做事情自然有一套,否則武安侯怎麼會把事情交給他?」

接話茬的乃是一個身穿紅袢襖的軍官,他盯著小五瞧了好一會兒,隨即舔了舔嘴唇笑道:「這開中向來是好處最多的,就好比脫了衣服的娘們,誰看到都想摸一把,結果這次一體由總兵府入庫進倉,想要上下其手就難了。看姑娘的打扮,莫非是哪家大商的使女?與其在這兒看這種虛文熱鬧,我倒是知道一個好去處,而且還有些消息,不如咱們去樂和樂和?」

「小五,你果然在這兒!」

小五正皺眉頭時,聽到身後傳來這麼一個熟悉的聲音,她連忙回過了頭。一認出來人,她就又驚又喜地叫道:「萬大哥,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萬世節看也不看那個臉色不那麼好看的軍官,笑嘻嘻地對小五說:「還不是因為上頭催得急,潞安府又早就按照兵部行文預備好了人,所以這次勾補軍戶才那麼快。畢竟大戰在即,這種大事情誰也不敢怠慢。我一拐進這條街就嚇了一大跳,原本還打算立刻進去稟報武安侯,誰知道被元節這麼一鬧,總兵府看樣子一時半會是進不去了。」

「是呀,姐夫的腦袋不知道是什麼做的,總是左一個主意右一個主意。」小五使勁點了點頭,看見萬世節的衣裳灰撲撲的,人也是灰頭土臉,不由得撲哧一笑,「你在路上大概又趕得急了,瞧這一身的土,拍一拍坐下來喝口茶喘口氣,耽誤這麼一會兒總不會有人怪你。」

從京師一路護送了小五上宣府來,雖說有了和佳人搭訕的機會,但萬世節即便從來就是不羈的秉性,面對小五卻總覺得舌頭不夠使。於是,此時此刻面對這關切的口吻,他只覺得口乾舌燥,竟是不知道答什麼是好,這坐下來的時候還有些懵懵懂懂的。

旁邊那個完全被人忽視了的軍官這會兒要多憋氣有多憋氣,但忖度這一對男女的對答,他只好怏怏離去。而中年攤主也聽出了什麼,連忙拎著大茶壺給萬世節倒了一碗茶,隨即默不作聲地溜到了一邊,心裡直納悶。

既然是官面上的人,怎麼就不在意男女大防?

那一對不在意男女大防的年輕人在茶攤上談笑風生,注視著總兵府這兒的熱鬧情形,而寒冬臘月站在總兵府門口的張越卻是不停地搓著已經快要凍僵的雙手,目光卻一直在那兩面幾乎要被完全貼滿的八字牆上打轉。他原本是想弄一間溫暖屋子,讓所有商人坐著等結果,然後一張張報出底文讓人謄抄在白板上,結果武安侯鄭亨卻對此置之一笑。

「士農工商,朝廷要用商人的錢,但對他們太客氣就沒必要了,免得他們自恃有錢生出什麼事情來。再說,寒冬臘月在外頭等,韃子的諜探說不定會打探到消息,知道我軍糧食充盈,他們那時候自然而然就弱了聲氣。我讓報送軍情的軍校走後門,總兵府前頭那塊空地正好留著給你辦事。底文送上來就往八字牆上一貼,誰也不敢說這裡頭有貓膩。」

按照鄭亨的意思,張越這會兒還應該坐在溫暖的花廳中安坐喝茶,等著下頭最後的結果,但他第一次操辦開中事,最後還是決定親自坐鎮。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所有的底文終於都貼好了,幾個書吏連忙緊鑼密鼓地核算排序,在寒風中愣是忙出了滿腦門子細密的汗珠。

眼看日頭已經升得老高,張越忍不住跺了跺發麻的雙腳,又緊了緊身上的大氅。旁邊的連生瞅了個空子,連忙上前送上手爐,他卻搖了搖頭。這一個個富得流油的富商不但恨不得貼在那兩面八字牆上把所有的底文瞧清楚瞧明白,而且好些人都注視著他,他實在不想抱一個手爐站在那裡打眼。

「大人,都已經排好了!」

聽到這個聲音,張越立時覺得精神一振,而那些剛剛還在自己排序的晉商們也都轉過了身子,趕忙一窩蜂似的圍了上前,一個個全都豎起了耳朵。而那個書吏得到了張越的眼色,便站起身來,拿起手中那張薄薄的紙,又清了清嗓子。

「平遙縣羅氏,一石一斗,三千引!」

「太原府王氏,一石一斗,兩千引!」

「平陽府范氏,一石一斗,兩千五百引!」

這三個數字報出來,底下頓時一片騷動,尤其是這三個地方的商人更是如此。底價不過是三斗五升,這竟然一翻就是三倍,而且數量已經達到了七千五百引,超過了此次總數目的十分之一。一時間,哪怕這些都是家財萬貫手筆豪闊的晉商,也有好些亂了方寸,有的掏出手帕擦汗,有的彼此交頭接耳,更多的則是唉聲嘆氣。至於那三位拔得頭籌的商人則是長長噓了一口氣,對同鄉或羨慕或埋怨或憤怒的眼神視而不見。

「潞安府方氏,一石,三千引!」

「潞安府馮氏,一石,四千引!」

「潞安府秦氏,一石,兩千引!」

「潞安府汪氏,一石,兩千五百引!」

如果說前頭那三個還有人能維持一下鎮靜,當這潞安府一下子開出四個一石一引的高價時,底下頓時和炸了鍋似的。心存僥倖的人這會兒眼睜睜看著希望逐漸破滅,不由得發狠地詛咒那些抬高價錢的傢伙全都賠死虧死,可是在聽到接下來那九斗五升、九斗等等的數目之後,眾人漸漸接受了這個現實,只一張張臉上的表情異常詭異。

要不是一向得面對朱棣這麼一個喜怒無常的天子,張越這會兒的臉色必定比誰都精彩。他知道這次的開中必定不止那個底價,但預計的數字也就是每引七到八升,萬萬沒料到竟然會飆升到這麼一個驚人的價碼。只不過這次的軍糧固然是不愁了,壓力就要轉嫁到兩淮鹽場那邊。六萬六千引相當於淮鹽兩個月的產量,希望王勛亮那邊不要讓人失望。

晌午時分,當武安侯鄭亨從張越那裡聽說了某個不可置信的數字之後,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索性一張張翻閱了那厚厚一摞紙。久經滄海的他當然不會認為這都是張越能幹的緣故,仔仔細細盤問了一番之後,他就若有所思地說:「皇上下旨不次支鹽確實讓人心動,但這中間恐怕還有人推波助瀾的緣故。不過結果最重要,過程如何卻無所謂。北征糧食無憂,這一回一定要解決掉阿魯台!」

聽了推波助瀾這四個字,張越卻是心頭一動。就在這個時候,外頭傳來了一個親兵的稟報聲:「侯爺,京師來了中使,已經去向陸公公頒旨了!」

此時此刻,張越只覺心頭一跳。如果說此次開中大振人心,那麼接下來能不能大快人心,就得看這個盼了五天的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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