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群魔舞 第三百九十五章 不知情!

乾清宮東暖閣。

自從陸豐把江保及其養子帶到了這裡之後,朱棣的臉色就始終是那種陰霾密布的恐怖模樣。四周圍垂手侍立的太監宮女無不是屏氣息聲,唯恐多餘的喘氣聲讓皇帝注意到了自己從而丟了性命。至於地上跪著的那幾個垂頭待罪的人就更不用說了,哪怕是老面子管用了多年的黃儼,此時此刻別說替江保求情,一腳踹死他的心思都有。

「冒充宦官擅自入宮,只是為了家務瑣事求見你的養父?」朱棣此時卻沒有大光其火,臉上只是露出了陰惻惻的冷笑,但那股陰風卻比暴烈的怒火更讓人覺得心驚膽戰。果然,下一刻,他那陰冷的聲音就變成了熾烈的咆哮,「你以為朕是三歲小孩,你以為朕會相信你這種鬼話?擅自窺視宮禁便當杖六十流三千里,更何況你竟然擅闖宮禁!」

江保膝下養子甚多,這區區一個的死活並不放在他心上。然而,他更明白此時若是皇帝盛怒之下殺了這一個,那麼下一個他就難逃懲處。見黃儼垂頭喪氣地跪在那裡絲毫沒有說話的意思,他只能硬著頭皮上前求饒,但話才說了兩句就被砰的一聲給嚇退了。

「別說他是你的養子,就是嫡親兒子,朕也不會放過他!朕還沒有過問你失教之責,你居然還有臉求饒……來人,把江保拖下去,杖三十!」

上至朱寧,下至黃儼等一眾太監宮女,全都以為盛怒之下的朱棣必然會拿膽敢假冒太監的江保養子開刀,卻不料皇帝的矛頭竟是徑直指向了江保。而江保自己更是目瞪口呆,直到兩個身強力壯的年輕太監上前左右挾持住了他,他方才恍然大悟,聲音中頓時帶上了哭腔。

「皇上,老奴並不知情……」

「你要是再敢多嚷嚷一個字,加倍懲處!」

直到這時候,江保方才醒悟到朱棣這一回是動了真怒,頓時緊緊閉上了嘴巴。雖說此時內廷行刑決計是東廠的人,但料想以他的地位權勢,那些人必定不敢真打,到時候許以利益頂多小小吃些苦頭。想到這裡,他不禁恨恨地朝黃儼投去了一睹,深恨他關鍵時刻不肯幫忙,幾乎就想一嗓子吼出他這個該死的養子會冒充入宮,原就是黃儼讓人傳去的訊息。

寶座上的朱棣看見江保被人叉出去的時候還拿眼睛看黃儼,頓時更加惱怒。想到之前屢黃儼常常提出些亂七八糟的請求,想到陸豐告其在朝鮮強行賣私貨,想到楊榮曾經暗自提醒過多次宦官當中有橫行不法的,他卻一而再再而三保下了這個老傢伙,於是,那惱怒變成了憤怒,憤怒變成了痛恨,到最後江保被拖到門口的時候,他又問了一句。

「黃儼,江保是你屬下的人,你就沒有什麼話說?」

平日面聖的時候不過是略彎彎腿,遇上皇帝心情好的時候甚至能夠隨時陪坐著說話,因此這麼多年來,黃儼幾乎就沒跪過這麼長時辰,那膝蓋更是猶如針刺一般的劇痛難忍。而要一直保持俯伏於地的姿勢,他這腰背就更不用說了,彷彿全都僵死在了那裡。驟然聽到這句話,他幾乎本能地重重磕了三個頭。

「皇上明鑒,老奴雖不知情,確實管教失職……」最後四個字一出口,他不禁極其後悔說錯了話,登時心中一凜。聽到上頭那喘息聲彷彿微微重了一些,這會兒他又不敢抬頭去看朱棣的面色,揣度了又揣度之後方才心懷惴惴地說,「老奴罪該萬死,該當杖十……」

「哼!」

聽到這一聲絲毫不是寬縱,卻是質疑的冷哼,黃儼頓時冷汗直流,忙改口道:「該當杖二十,以儆效尤!」

想到自己最信任的人居然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弄鬼,朱棣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當下就沉聲喝道:「來人,一併拉出去,就按這老貨說的杖二十!還有,把這個賊眉鼠眼的狗東西押回東廠嚴刑鞫問,問明口供之後再明正典刑!」

今天晌午才因為告發黃儼被皇帝訓斥得狗血淋頭,這會兒卻風水輪流轉,陸豐心裡樂開了花,好容易才沒把這歡喜流露在面上。答應一聲後把兩個隨行的小太監遣回了東廠,他也不提什麼要出去監刑的話——畢竟,打板子的都是他的人,他再出去那公報私仇的痕迹就太明顯了。哪怕只是不痛不癢打一頓,但卻硬生生落了那老東西的面子,這好事上哪裡尋去?

再說了,剛剛他從東安門急急忙忙趕進宮的時候,聽說皇城裡還有些混亂,要是能把兩樁事情並成一樁,到時候還怕老黃儼不死?

見朱棣面沉如水地坐在那兒,朱寧卻是心中有數。她這位四伯的天下便是從殺戮中取來的,所以平素並不忌諱殺人,若真的是厭惡到了極點,不是直接殺了就是送去錦衣衛永不見天日的大牢裡頭,動板子的次數反而極少。也只有皇親國戚以及身邊的近侍,方才可以略吃些皮肉之苦逃過一死。如今這番處置,足可見朱棣對司禮監的兩位主管太監仍然沒起殺心。

「啟稟皇上,兵部主事張越派人言說,有緊急大事稟奏皇上,人已經在乾清宮下跪候。」

就在大殿中一片靜寂人人轉著各自念頭的時候,大殿之外突然傳來了一個通報聲。朱寧正詫異於張越竟然不親自來稟報,而是派了別人,寶座上的朱棣就惱怒地罵道:「他也是越來越滑溜了,有什麼事情竟然隨便派一個人來!傳,朕倒要聽聽他查出了什麼!」

王瑜還是頭一次進宮,儘管有人引路,他仍然是在無數七拐八繞的過程中迷失了路途。直到這時候,他方才覺得身上這件張越借的衣服有多管用,沒人上前質疑也就罷了,最重要的是,在這滴水成冰的夜裡,在乾清宮下跪候的這一小會,他就幾乎要凍僵了。就在他冷得瑟瑟發抖的時候,上頭終於傳來了聲音,他這才懵懵懂懂站了起來,隨著那太監上台階。

「皇上剛剛大光其火處置過人,你小心些,別到時候連累了小張大人!」

還沒從這句提點中回過神,王瑜就進入了燈火煌煌的正殿。瞧見那正中間寶座上坐著一個人,他便再不敢抬頭,隨著那引導太監入內之後便亦步亦趨地四叩首,隨即就把心一橫呈上了手中的東西。很快,他就真正領會到了張越所說的小心仔細是什麼意思,在那無窮無盡的怒火中,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這一葉小扁舟什麼時候會翻船沉沒。

乾清宮外直房之內,兩個曾經權勢煊赫的老太監被架進去之後就沒了聲息。然後,就在聽壁角的人等得不耐煩冷笑著準備回去報信時,裡頭卻傳來了一陣慘哼呻吟,間中還夾雜著大棍子著肉的聲音。良久,這兩樣聲音方才停了,那偷聽的這才滿意地溜了回去。

這大冷天的在屋子中行刑挨板子,哪怕是那板子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很是做了些手腳,那滋味也絕不好受。尤其是兩個養尊處優慣了的人一下子吃這樣的苦頭,那更是少不得眼淚鼻涕直流,剛剛那哀嚎竟全都是真的。末了,兩個難兄難弟對看一眼咕嘟咕嘟喝了一瓶傷葯,這才緩過氣來,由著跟過來的幾個司禮監雜役小太監忙忙碌碌地敷藥,哼了兩聲便開了口。

「老黃,你這次把咱家害苦了!」

「老江,你這次把咱家害苦了!」

異口同聲說了這麼一句話,黃儼和江保頓時面面相覷,繼而各自的心裡都生出了一股子邪火。然而,還不等他們在這種地方對掐起來,外頭便響起了一個嚷嚷聲:「這板子打完了沒有?皇上口諭,打完了立刻把人架回乾清宮!」

黃儼和江保平日里乃是宦官裡頭的頂尖人物,何曾聽到過這樣不客氣的口吻?然而,那口諭兩個字卻讓兩個人同時心裡一沉,立刻忘記了剛剛那一丁點不痛快。

眼見那幾個掌刑的校尉手忙腳亂地收拾,想起自己兩個在這兒說是受刑,其實磨磨蹭蹭耽擱了一個多時辰,黃儼便支撐著胳膊扭過頭去,低聲喝道:「別敷藥了,趕緊把那些藥膏什麼的痕迹先清理乾淨……喂,那幾個,趕緊看看這像不像挨了二十大板的樣子,要是不像再加上兩板子,然後再敷藥,否則到時候你們一起倒霉!」

一番折騰之後,兩個老太監又吃了老大的苦頭,甚至不用裝五官就擠成了一團,不用看就知道自個的屁股上已經是皮開肉綻。饒是如此,幾個校尉仍不敢在這冰天雪地里就這樣把人架去乾清宮,少不得尋了兩副竹床,又蓋上了厚厚的棉被把人抬了出去。

然而,當這兩個被人抬著來到乾清宮正殿前頭的時候,就聽到內中又響起了乒乒乓乓的聲音。黃儼和江保被人架著下了那竹床,心中正疑惑,一抬眼便瞧見兩個身強力壯的太監又挾著一個人飛快地奔了出來。他們本以為誰又和自己一般倒霉,可人到近前瞧仔細之後,兩人同時倒吸一口涼氣。那個兩邊腮幫子上腫得老高的,竟然是富陽侯李茂芳?

然而,比這更離譜的是,那兩個太監把李茂芳架著往他們旁邊的雪地按著跪了,旋即便急匆匆往回走。使勁吞了一口唾沫的黃儼此時再也顧不上老面子,上前叫住一個問了一聲,結果卻得到了一個讓他心臟緊縮的答案。

「先是常山中護衛總旗王瑜告高正等人謀反,之後小張大人在富陽侯住處搜出了火藥,使人帶著富陽侯來面聖。來人原本只是直言事實,富陽侯剛剛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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