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天子劍 第三百三十二章 各逞心機

寧波市舶司盛於元朝,到了明初洪武帝的那會兒卻廢了市舶司,原本繁華昌盛的地方一下子變得冷清了下來,直到永樂初年再開市舶司,朝貢使一撥接著一撥,榷場博買吸引了無數商人和民眾,這才漸漸恢複了從前欣欣向榮的景象。

市舶司所在的碼頭和榷場在城東一個荒僻去處,但隨著朝廷為了迎接朝貢使而興建了不少房屋館舍,周圍的大街小巷也漸漸沾了光。酒樓飯莊和各色店鋪猶如雨後春筍一般拔地而起,典當行之類的也是開了好幾家。每當各國朝貢使抵達的時候,無數店鋪就會陡然之間擠得爆滿,甚至連無數貧民都會到榷場周圍碰運氣。然而,如今雖說真臘和滿刺加兩國的朝貢使剛剛抵達,但人們的話題卻在另一件大事上。

「燒了十一艘船,殲敵三百二十一人,活捉了兩百三十二人!」

「誰能想到,皇上竟是派了巡海捕倭的總兵帶兵下來,岸上的幾個千戶所都出動了!從前只聽到過倭寇又殺了多少多少人,可很少聽說過這樣的大勝!」

「還大勝呢,要不是那些上海縣守城營的弟兄們足足守了一晚上,幾乎拼光了一小半的人,那天晚上城裡頭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沒命!幸好那位張知縣臨危不懼,捕快差役竟是全都派出去了,這才勉強維持了下來!」

「你們知道什麼!要不是那天晚上正好有一位錦衣衛的大人物在城裡,到了縣衙發號施令,然後又親自坐鎮東南邊截擊倭寇,後來援軍來得及時,這會兒上海縣早就完了!」

靠近榷場的醉鄉樓乃是這附近最好的酒樓之一,此時二樓一桌桌的客人就有好些都在熱議著這樣一個問題,同時關心著這開海禁是否會無疾而終。就是這麼幾天,風聲就有些變化,說是如今尚未正式開海禁,倭寇便肆虐沿海,若是開海禁則更了不得。這無疑讓消息靈通的商人們憂心忡忡,一想到才露頭的財路就會斷去,有些人的聲音便忍不住大了起來。

臨窗的一張桌子旁此時也正坐著三個客人,瞧上去年紀最小的張越穩穩噹噹居中而坐,馬欽久則是滿臉局促,縱使喝酒吃菜也都是小心翼翼。忝陪末座的方青雖然心中有事,但他畢竟和張越打過的交道更多些,面色還算從容。

雖說王全彬那天天亮蘇醒過來之後就氣急敗壞地帶著人走了,但馬欽久在思量再三之後還是留了下來。即便他這個商人這年頭地位不高,可他還不至於被人罵作狗東西還無動於衷,思來想去就想試著能否在張越身上打開突破口。等到出發時看到楊家的女婿方青也跟了來,他更是感到自己的選擇沒錯。這會兒他說話極其小心,眼睛一直都在瞥看對方臉色。

「張公子,這寧波府我來過好幾回,榷場這邊熱鬧歸熱鬧,卻少幾分雅緻。話說回來,對面那座天香閣比咱們所在的醉鄉樓更高一個檔次,那裡頭有一道螺肉做得極其鮮美,我原本還想請您嘗嘗鮮,只今天居然閉門不做生意,真是奇怪得很。」

張越此時漫不經心地看著樓下,心裡卻想著之前和張超會面之後的情形。由於幾十艘海船驟然之間截斷了倭寇的退路,利用銃炮和堅實的船體硬生生將那些倭船逼到了沿海淺灘位置,接下來自然便是派人鑿船燒船,完全是一邊倒的戰鬥。等到有倭寇從岸上數個衛所千多人的圍剿下逃到海邊預備上船,看到的卻是那一條條船燃起大火葬身大海的情景,恰是給帶人燒船的衛所精兵抓了個正著。

如果沒有百姓和守城營軍士死傷上百的前提,這勉強能說是一場大勝,但最可慮的卻是如今有人借著此事叫囂倭寇乃是因開海禁而來。須知歷史上嘉靖年間幾乎關閉所有市舶司實行更加嚴厲的海禁,就是因為有人提出是市舶司引來了倭寇,結果反而使得那段時間倭寇橫行沿海大亂。這不單單是因噎廢食,而是因噎絕食以至於全身潰爛了!

當初他臨走前曾經對皇帝提出可派大軍沿海捕倭掃除後患,卻沒想到朱棣居然這麼快就派了都督僉事張攸為總兵官,以都督僉事黃宿為副總兵官,帶領鎮海衛五千人從劉家港巡海捕倭。也幸虧有船隊截斷倭寇後路,將那幾個島上的補給基地和海盜連根拔起,這卻是更讓人欣喜的收穫了。只是這次掃蕩的消息傳開之後,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心中打鼓。

方銳的提醒張越可以半信半疑,但他從活捉的那個俘虜口中卻又問出了不少消息,於是只能馬不停蹄趕到了寧波。帶上方青是因為這位楊家女婿的身份極其好用,而且他既然敲了楊家一大筆,自然少不得要有些補償。至於馬欽久則仕來過這裡多次,地頭精熟。而王全彬這麼一個無足輕重的人物,他著實沒有放在心上,走了也就走了。

「這裡的酒菜也還算不錯,只是吃頓便飯而已,倒不必拘泥地方。」

馬欽久連忙點頭稱是,借喝酒定了定神,便在心裡打點著接下來該說的正事。隨眼一瞥窗外,他忽然瞧見一行人前呼後擁地往這邊來,居中的馬車掛著金飾銀螭綉帶,外頭套著五彩錦繡車圍子,極為富麗堂皇。好容易等到馬車停下,那車上下來了人,他定睛細細一瞧,頓時又驚又喜,忙站起身對張越說:「張公子,那就是提督寧波市舶司的汪公公!」

張越並不想那麼早和鎮守太監汪大榮碰面,便只是從欄杆縫隙瞥了一眼,看清楚跟在汪大榮後頭從馬車上又下來的幾個人,他一眼就認出了陸豐和程九,頓時暗自皺了皺眉頭,而在張越右手邊的方青也在同一時間認出了陸豐。細心的他更瞥見了張越的細微表情變化,不禁在心裡思量了起來。畢竟,先頭的事情他也是有份參與。

隨馬車而來的還有幾十名衣衫鮮亮的護衛,此時一大半把守住了路兩頭不讓人通過。很快,對面那家天香閣裡頭便出來一個腆著肚子的中年人,畢恭畢敬地將馬車上下來的眾人迎了進去。待到那飯莊的大門關上,一群護衛方才呼啦啦地守在了門口,一幅防備森嚴的架勢。眼看這般情形,這邊二樓的酒客們就議論開了。

「那是什麼人,竟然能和汪公公同車?而且還為了這事特地封了天香閣?」

「孤陋寡聞了不是?汪公公已經接待這一位好幾天了,之前是親自用馬車從一家客棧裡頭把人接到府裡頭去住!聽市舶司裡頭那些傢伙說,這可是要緊人物!」

「要緊人物?看那面白無須的模樣,別是來搶汪公公位子的小公公吧!」

話音剛落,酒客們頓時鬨笑了一聲,但卻不敢說什麼再深一層的話,各自喝酒吃菜不提。而張越想起之前陸豐提起這汪大榮便咬牙切齒的模樣,忍不住冷冷一笑。果然,陸豐那傢伙就是如此的性子,只要別人能夠伏低做小付出足夠的代價,這什麼仇恨都得往一邊站。

馬欽久原本上寧波府就是想看看能否走通這位汪公公的關節,此時看到人近在咫尺,不禁有些心癢,因此便有意對方青說:「方公子,這位汪公公提督寧波市舶司也已經有不少時日了。此次若是開海禁,他這個提督市舶司更是莫大的肥缺。你這次過來想必是代表楊家,可有什麼打算么?」

方青情知張越就是沖著那位提督市舶司來的,那汪公公的提督太監之位坐得穩不穩還未必可知,此時便故作漫不經心地搖搖頭說:「我不過是跟來看看熱鬧,哪有什麼打算!」

而在和張越等人相隔較遠的角落處,赫然擺著一具屏風。屏風後頭的一張桌子上,一男一女正相對而坐,男的頻頻從屏風的縫隙注視著臨窗的張越,那女的卻是一門心思觀察面前的男人,兩人誰也沒注意桌上豐盛的酒菜。良久,男子方才收回了目光,隨即哂然笑道:「范姑娘一味盯著我瞧是什麼意思?」

「我只是在想,你是不是打算在這個地方大開殺戒,畢竟那一位可算得上是你的仇人。只不過,我似乎聽說岳公子你已經叛出了白蓮教,就是江南這兒也有針對你的格殺令。」

「仇人……我的仇人多了。」岳長天漫不經心地挑了挑眉,隨即抬眼看了看面前巧笑嫣然的女人,「雖說白蓮教本就是我的踏板,但無緣無故被人壞了好事,心中總是不那麼舒服,但我這個人做事向來有分寸。范姑娘,既然如今咱們都是公主的人,你也不用試我。我想,對於當年我背後的人,你也心中有數,是不是?」

范兮妍聞言一滯,也不敢再耍嘴皮子功夫。那一次岳長天不曾明說,范通亦是諱莫如深,但她仍是隱隱之中猜了出來。由於擔心自己在這邊的任務完成了之後,永平公主不放過她,她便把這一點隱了下來。誰曾料想,時隔兩年,岳長天居然搖身一變成了公主的特使!

莫非,永平公主和漢王原本就是一線?

岳長天見范兮妍臉色數變,當下就正色道:「公主覺得范通此人如今控制起來越來越難了,所以讓你用個法子,讓張越除掉他,公主那邊已經準備好了接替的人選。如今汪大榮已經和陸豐勾搭上了,范通必定是憂心如焚。你眼下回去告訴他張越來了,他必定會趕來這裡相見。你趕緊回去,我會在這兒幫忙看著,若是他們走,我也會拖延一下。」

儘管岳長天說得鄭重,但范兮妍仍有些不信。直到對方遞過了一張字條,她往上頭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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