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天子劍 第三百二十四章 細聽私隱情,他鄉遇故知

雖說如今還不是紅梅綻放的時節,但比起其他地方的蕭瑟景象,梅苑中的梅樹一株株傲立風中,倒是煞有精神。這會兒東廂房裡頭依稀傳來觥籌交錯的聲音、女子的勸酒聲、男子醉醺醺的聲音,正屋裡支著窗子側耳傾聽的一個女子不禁沒好氣地哼了一聲。

「這就是少爺說的那個難對付的傢伙?只不過是一個雛兒,這麼輕易就吃得酩酊大醉,只要那兩個擺出全副手藝,他還不是乖乖拿捏在您手心裡?」

楊進才嫡妻去世得早,三房顏色凋零的侍妾如今根本不住在這梅苑裡頭,他對她們也冷落不顧,如今他最寵愛的竟只有數年前買來的一個丫頭鳳盈。他不但把梅苑中的事情全交給她打理,就連生意上頭的事情也拿來和她商量。儘管老爺子為此大發雷霆,甚至一次擺出家法險些把鳳盈打死,但在他後來撂下狠話之後,家裡上下總算是默認了這個女人的存在。

「若是那麼容易就好了,我就擔心這小子根本是裝蒜。」

楊進才見鳳盈撇撇嘴,連忙伸手把她攬了過來:「你該知道我的手段,若他只是一個雛兒,那海島上又不是沒有女人,三兩下就把他拿下了。剛剛過去那兩個丫頭固然要姿色有姿色要手藝有手藝,但光把人灌醉了沒用……話說回來,我走的這十幾天,家裡人可曾為難過你?我那妹妹和妹夫可還安分?」

「反正出了梅苑,沒人把我當成一回事,有什麼好與不好。」鳳盈似笑非笑地往後頭挪了挪,頓時露出了沉香色對襟小襖上頭那一截雪白的玉頸,隨手捋了捋耳畔的亂髮,她這才嫣然笑道,「至於說三小姐和三姑爺,他們可不會和我這種人打交道,成天往老爺子那裡跑,和大少爺嘀嘀咕咕也不少……哦,今兒個早上三姑爺還出門會客去了,就不知道他初來乍到,在松江府怎麼會有什麼友人。」

「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們想要從老爺子下手……哼!」楊進才冷笑一聲,面上露出了鄙夷的表情,「這分家又不是老爺子說了算,況且明面上那些家產我還不放在眼裡,隨他們怎麼分我都無所謂!這海上的營生如今都是我掌管,那些船隻水手只聽我的號令,就連海上的那些人只要我在一天,他們就一個都使不動!」

見鳳盈笑吟吟地看著自己,美眸中流露出一種極其悅人的神采,他只覺得異常滿足,又得意洋洋地說:「老爺子當初偏心老大,又覺得我這個兒子不聽話,所以分派了我這件事,只怕如今心裡頭還在肉痛後悔呢。要是沒有這個把柄捏在手裡,我當初也保不下你。什麼家法規矩,他能夠為了財路鋌而走險,憑什麼我就要規規矩矩什麼都讓著老大?如今老爺子插手不了海上的事情,我更是搭上了那位貴人的線。他和老大要是安分還好,要是不安分……」

「要是不安分怎麼樣?難道你還能弒父殺兄不成?」

「小妖精,你以為我想被千刀萬剮!」楊進才被鳳盈勾得渾身火起,當下便惡狠狠地在她的翹臀上用力一拍,沒好氣地說道,「橫豎老爺子病得七死八活,老大又是沒用的人,軟禁了他們也就是了!他們兩個只知道治家嚴謹,其實卻刻薄寡恩,你不是替我收買了好些要緊的管事么?到時候我管了家,外頭人都道是大哥讓賢一家人不分彼此,這也就結了!」

「哎呀,少爺還真是好算計!」

這邊一對男女天雷勾地火,眼看就要在床上滾成一團,外間卻忽然響起了一個煞風景的聲音:「二少爺,鳳姑娘,三姑爺剛剛帶著他那個朋友去見老爺了。楚婆子正好看見,所以就來梅苑報訊。老爺這些天從來沒見過外人,二少爺要不要去看看?」

儘管剛剛還是意亂情迷,但聽到這話,楊進才立刻一個挺身跳了起來。隨手整理了一下凌亂的衣襟和下擺,他便匆匆出了屋子,見那個奏事的年輕媳婦正站在門邊上,他便詳詳細細地問了一番,隨即皺了皺眉,轉身就對屋子裡說:「鳳盈,東廂房那邊你看著一點,我去瞅瞅怎麼回事。這個節骨眼上不能讓方青那小子壞了滿盤好棋!」

「去吧去吧,這兒有我!」

高聲答了一句,鳳盈也不去整理酥胸半露的前裳,而是站起身支起窗戶看了看,直到確定楊進才確實走了,她方才慢條斯理地束起了腰帶。披上一件避雪的斗篷出了門,待到西廂房門口,她側耳輕輕聽了聽,發現此時完全沒有動靜,猶豫片刻就推開了門。然而,當看清了裡頭那情形時,她卻不由得呆在了那兒。

所謂蘭苑,顧名思義自然四處都是蘭花。從室外到室內,張越一路看到了好些不知名的品種,若有若無的清香縈繞在鼻尖,倒也沁人心脾。然而,等踏入了那位楊家家長的寢室,滿室葯香就把花香驅散得乾乾淨淨,竟是平白無故讓人感到心中一沉。

他原本還以為要和一個老狐狸打交道,但那個半坐在床上骨瘦如柴的老人大約是完全了解了他的來意,在相見說了一番客套話之後就直截了當地道:「方青什麼都對我說了,大人本是天子信臣,完全不用走這一趟,如今到這裡來也不過是給我楊家一個機會。雖說這海上營生我前半生藏著掖著視若珍寶,但如今卻好比是燙手的山芋,只恨甩不掉而已。」

能夠重振慘淡的家業,能夠維持松江首富的名頭長達二十年,楊善自然是精於決斷的人,因此在女婿把所有事情攤開到檯面上之後,他立刻就做出了決定。擺擺手示意女兒到門外頭守著,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就開始一條條地說起了海上的勾當。

「大明海禁多年,原有的通商港口悉數都被封了,幾處市舶司碼頭也都是只能進不能出,所以,如今這貨都是用小船運到近岸的小島,再從小島上用船運到附近的大島。出海的港灣都是一些偏僻的去處,從浙江至廣東,大約有幾十條船上千人靠這條線吃飯。每逢寶船出海,沿海各島就會全部清空一次,畢竟遇上寶船那就沒命了。自然,這沿海一帶還有海盜倭寇,船過境碰上的時候也是大麻煩。」

「大凡秘密港口,多半在廣東福建,這是宋元時海商繁盛的地方。而浙江一帶,走貨最方便的就是雙嶼、烈港、普陀,雖說船不少,可大多背後都是松江府我們楊家和寧波府嚴家。海船幾乎都來自福建廣州所造,即便是小船也是價格不菲,當初我出海那一艘就幾乎用盡所有家財。自然,這都是極其隱秘的,那些船廠都在島上,尋常人根本找不到也買不到。只不過,朝廷自從寶船出海之後,昭告各屬國凡有私商一律呈報,所以這生意並不好做。常常有此地買貨,然後易地起行的。」

「咱們楊家背後的原本是隆平侯和忻城伯,還有其他幾位勛貴,因為都是軍中老人,家大業大吃喝嚼用多,再加上在軍中頗有些根底,所以能瞞天過海。而嚴家佔據了寧波府的好地頭,卻比咱們手筆更大,他們的後台乃是富陽侯,就是那位永平公主的兒子!只是如今這些事情是我家老二管,我也不知道他如今究竟倚靠的是誰。」

這都是張越想打聽的消息,即便是在聽到富陽侯那三個字,他的臉上仍舊猶如石頭一般絲毫不為所動。倒是當楊善誠懇地說楊家有關於西洋和朝鮮倭國一帶的海圖,而且願意全盤交出來的時候,他才稍稍愣了一愣,旋即意味深長地微微一笑。

「楊老也該知道,如今朝廷正在預備開海禁,若是從一個個地方開港貿易,朝廷正經抽稅,商人也可以正大光明地做生意。那些海上的私港只要派船派兵嚴厲查禁打擊,很快就會灰飛煙滅。我並不是下來查走私的,所以相比這些海圖,我更想知道,如今那些走私的船每年往來海上,是否供不應求,一年總共能做多少生意?」

儘管張越這麼說,但方青自打得知張越來到了松江府,就已經知道這位欽差別有重任。楊善活了半輩子,這會兒雖說吃不準,但也只能一五一十地說:「就我所知,前些日子咱家老二發出去的船應該是三艘,一年也就是六艘之數。而嚴家比我家略多,但也有限。再加上其他私商,整個浙江頂多一年也就二十來艘船出海。廣東福建等地的私商大約比兩浙多一些,大致算下來一年出去一百艘船的貨頂多了,所帶私貨在各國自然是供不應求……」

正當楊善掐著手指頭預備說出一個大體的銀錢數目時,外頭忽然響起了一陣爭執聲。詫異的他不禁轉過了頭,旋即就瞧見一個人闖進了門。看清了那張滿是冷笑的臉,他頓時感到怒火上涌,捶著床板低斥道:「怎麼這麼沒規矩,誰讓你進來的!」

這時候,楊琳方才狼狽地跟進了門,而楊進才卻看也不看惱怒的妹妹,昂著頭嗤笑道:「老爺子連兒子都不見,還有工夫見外客,妹夫的面子倒是不小啊!咱們的家事若是要外人插手,傳揚出去也是笑話,老爺子還請三思。咱們家當初走了這條道,如今要拋開不是那麼容易的,老爺子就算不為咱們著想,也煩請為子孫後代著想,不要聽了外人蠱惑!」

「你……」楊善氣得七竅生煙,猛地重重一拳捶在床板上,怒聲喝道,「這家裡還輪不到你做主,滾,趕緊滾!」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楊進才略一躬身就出了門,那臉色已經完全陰了下來。剛剛他往張越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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