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悲喜事 第二百七十三章 灰飛煙滅

西大街酒樓飯莊客棧林立,綢緞鋪金銀鋪古董店等等比比皆是,從來就是青州城最熱鬧的地方,每年元宵燈會都在這兒舉辦,進城作小買賣的人也常常往這裡湊。然而,除了做生意之外,這西大街街口還有一塊諾大的空地。每逢秋後處決犯人,這裡往往是里三層外三層,臨街幾座酒樓上的好位子都會被預訂一空,甚至有鄉間財主專程進城來看殺人。

這一回榜文一出,各酒樓飯莊的門檻險些被人踏破了,三樓二樓的位子全都被人搶光了不說,甚至還碰到好些提出特殊要求的人家。什麼用屏風隔開設雅座,什麼自家攜帶碗碟瓷器,還有大手筆的富商單獨包下整個樓面。當知道這一回來看殺人的竟有不少女眷時,縱使這些酒樓飯莊的掌柜無不是見多識廣之輩,也只有咂舌的份。

只有當初經歷過靖難之役的老人對人們這種看熱鬧的熱情不以為然,這砍一個人的腦袋固然是血腥刺激,砍十個人的腦袋就是磣人,砍一百個人的腦袋……那些看熱鬧的人別豎著進來橫著出去就好!於是,有唯恐天下不亂的湊熱鬧者,也有不少決定在當日閉門不出的百姓,好些店鋪的掌柜也在深思熟慮之後決定當日下門板不做生意。

儘管不過是一個月,但那股請願的熱潮彷彿都變成了昨日黃花。按照官府的話說,白蓮邪教以佛母之名妖言惑眾,若有信奉者一律重處。為此,有的人將佛母的長生牌位放到了家裡隱秘處供著,可更多的人選擇了遺忘和迴避,畢竟好民不與官斗。甚至有曾經的信眾樂呵呵地拖兒帶口去看殺人,渾然忘記了自己也是當初頂禮膜拜信奉的人之一。

行刑的這一日,官兵一大早就清道設防,在各處布設關卡,刑場附近除了山東都司安排的各衛所精兵之外,五百京營精銳也都撒在了城中,城門口更是屯駐重兵。不到晌午,火辣辣的太陽就把地面烤得發燙,不少看熱鬧的百姓都被曬得蔫了,直到一個個五花大綁的人被一串繩子押過來,眾人方才有了精神,人群中更是傳來了一陣陣聒雜訊。

「怎麼隊伍這麼長……今兒個究竟要殺多少人?」

「不知道了不是?這一回要殺四百多號人,也不知道官府的劊子手夠不夠!」

「上一回看凌遲,那真是整整看了三天,這一回四百多號人一天能殺完?照我看這回要整整殺上十天,這十天之內大夥有的是熱鬧可看!」

「我看咱們還是回去吧,這麼多人齊齊斬首,血光衝天,指不定鬧出什麼妖氛來……」

最後一句低低的提議很快就被淹沒在看熱鬧人群的喧嘩聲中。一年到頭除了秋後處決的時候,這夏日就能遇上殺人的能有幾回?這樣的熱鬧不看,要等下一次那得猴年馬月?於是,議論聲鬨笑聲夾雜著小孩子的哭鬧聲,竟是把刑場變成了喧囂的菜市場。

而對於此時已經坐在刑場前高台的張越來說,他自然而然想到了小說《基督山伯爵》中那段羅馬狂歡節上刑場殺人的細緻描寫——愛看殺人的不單單是大明百姓,這放在世界各地都是一樣的。可即便如此,處死有各種方式,朱棣非要執拗地將這四百多人顯戮斬首。即便刑部從各地以及軍中陸續調來了四十名劊子手,青州本地還有四人,一天要殺完仍是夠嗆。

天上的日頭此時升得正高,刑場上那些光著腦袋的犯人起初還破口大罵,但毒辣辣的陽光底下跪了只一會兒,他們就被曬得發昏,一個個都耷拉了腦袋。圍觀的人群個個抖擻精神,甚至還高聲嚷嚷著讓這些將死之人留下話來。

刑場下頭待斬得犯人捆得一個個如同粽子,有的跪在地上死命掙扎,有的則是認命地一言不發,也有的勉強應合人群中的嚷嚷聲答上一句,更多的人只將目光往人群中瞥看,希望能有同伴前來營救。

「公公,午時二刻了!」

高台上儘管有頂棚,但仍然異常炎熱。陸豐已經咕嘟咕嘟喝下了三杯茶,也顧不上什麼欽差大人的體面,只顧著搖手中扇子。聽到旁邊的小太監說才午時二刻,他不禁沒好氣地嘀咕了一聲,見張越仍然四平八穩坐著,他又舔了舔厚厚的嘴唇。對於這即將到來的殺戮一幕,他頗有些興奮,手心竟激動得全都是汗。

這可是殺人,四百多號人,等回宮之後他當然可以大大炫耀一番!

漢王世子朱瞻坦歪在一具軟榻上,眯縫眼睛望著刑場上那些犯人,拳頭攥緊了放鬆,放鬆了又攥緊。數年苦心謀劃,就是指望能驅使這麼一群泥腿子做些事情,可結果竟是被人連根拔起,再好的計畫也化作一場空。不但如此,丘長天更猶如平地消失一般無影無蹤。若非海南實在太遠,留著丘家也能夠掣肘此人,他恨不得把帳全都算在剩下的丘家人頭上。

張越做的事情微不足道,要命的是那個杜楨下手竟是那樣准,即便知道要得罪漢王府仍是不管不顧,甚至不惜把自己搭進去。想到這裡,他不禁瞥了一眼張越,發覺對方只是沉著臉坐在那兒,他又嘆了一口氣。

要不是他那位只知道打打殺殺口吐狂言的父王非要找回一點臉面,他怎麼會到這種地方來?誰願意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努力悉數化為泡影,而且偏生還根本反擊不得!

刑場四周少說也圍著數百人,都被全副武裝的軍士隔離在外,四周酒樓飯莊的窗戶和欄杆後也都露出了一個個張望的腦袋。這時候,無論高貴或卑賤的,眼睛裡都只容得下一樣東西,那就是劊子手的刀。無數人議論著劊子手的刀法好壞,無數人議論著那腔子里的血能噴出多遠,無數人猜測著是否會有劊子手事到臨頭手軟退縮,卻幾乎無人關心那些要死的人。

斜對刑場的燕子樓上,三樓各個雅緻包廂全都訂了出去。因掌柜想得周到,所有雅座俱是用四扇屏風隔開,互不攪擾,因此此地大多都是富貴人家的女眷,這會兒四處都充斥著鶯鶯燕燕的軟言談笑聲。東邊憑欄處,兩個身穿石青色紗衫的女子正俯瞰著下頭的刑場,其中一個臉色鐵青,另一個則是緊攥拳頭,忽然側頭用微不可聞的聲音低低問了一聲。

「真的沒法救他們么?」

「怎麼救,剛剛來的時候你不是沒瞧見,官府這回嚴防死守,就等咱們上鉤!」

「可就算咱們不動手,難道眼睜睜看著他們往圈套里鑽?他們可是放出過風聲,救出賓鴻的就是新任教主。三姐你這回不出面,以後誰也不會遵奉你為教主了。」

「是我不顧他們,還是他們不顧大局?要不是賓鴻忽然在卸石棚寨拉起大旗,怎麼會驚動官府,怎麼會斷絕咱們最好的根基?你別說什麼佔山為王的話,那些寨子被官兵燒得燒,毀得毀,如今青州群山咱們再也呆不下去了,就連蒲台也開始清查信教的民眾,這勞什子教主還有什麼好當的!他們就算要救賓鴻,這會兒也該動手了,你看此時可有人?不是我小看他們,他們頂多也就是事後鬧騰一遭,可看過今天這場大刑殺人,尋常人早嚇破了膽!」

唐青霜被這話噎得面色發白,好半晌,她才憋出了一句話:「那三姐你來這兒幹什麼?」

「我要看看那個狗皇帝派來的狗官!若是早知道他竟是這樣心狠手辣的角色,當初我在孟家就應該取了他的性命……可惜了,我不想在師傅面前殺人,竟是留下了這樣的禍害!除此之外,我還想知道咱們教里的人怎麼會和漢王府扯上關係,岳長天雖然跑得無影無蹤,但我知道這事情和他脫不開關係,要弄明白這些,自然就只能慢慢查。」

聽到岳長天這三個字,唐青霜臉上再沒有一絲血色,心頭後悔至極。她幾乎毫無保留地把一切都給了岳長天,可那個人卻翻手將一切搗毀得乾乾淨淨。難道那時候的柔情蜜意都是他裝出來騙她的?還是說在他眼中,這一切原本就是逢場作戲,為的就是算計白蓮教的勢力?

當監時吏來報午時三刻已到的時候,張越信手從簽筒中拈出了那一塊令牌,面無表情地扔了下去。想到接下來的一幕,他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氣,竭力強迫自己保持鎮定。

眼看令牌落地,圍觀的人群全都騷動了起來,當一個個赤著上身的劊子手提著鬼頭刀大步上前時,那氣氛更是達到了高點。

無數雙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那明晃晃的大刀,盯著那刀鋒划出的弧線——須臾,刀鋒落下,帶起一道道高高噴濺的血箭,深淺遠近不一地噴洒在了刑場上,那利落的動作竟是沒有讓一個人發出慘呼呻吟,倒是人群中響起了此起彼伏的驚叫聲、倒抽涼氣聲、讚歎聲、叫好聲、起鬨聲……更有膽小的人咕咚一聲倒在地上,引來了周遭人的鬨笑。

平生頭一次看殺人的張越只覺得眼前瀰漫著一股紅幕,那心幾乎要跳出嗓子眼,倒是旁邊的陸豐在見血之後就向左右贊道:「這一回都是調的精幹人,好快的刀!」

屍首和頭顱很快就被人一具具清理抬了下去,十幾桶涼水往刑台上一澆,不等血漬收拾乾淨,就有軍士將繩子綁著的又一串人趕了上來,就著那尚未流盡的血水中將他們一個個按在了地上。見血之後的犯人大多已經癱軟了下來,但也有一下子大發癲狂要反抗的,卻被一個個剛剛殺紅了眼睛劊子手一腳踹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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