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悲喜事 第二百六十五章 管閑事,說祖母

顧氏如今的身體雖說大不如前,但終究是一直惜福養身打熬的好底子,因此即便是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她的病仍是一日日好了起來。小輩們晨昏定省自不用說,平日里還輪流在病榻前侍奉,或是孝敬各式各樣的點心吃食。雖說顧氏吃不了這麼多東西,大多都是賞賜了房裡的大小丫頭,但盡孝重在盡心,每日里長房和二房在這上頭也常常別苗頭,只張越因父母不在,無心在這上頭和兩位伯母爭風。

諾大的張府之中,顧氏佔了朝向陽光最好的北院,長房佔了東院,東方氏卻不願意在次一等的西院,當初選定的就是靠近北院的東北邊一處院子。因二房人口多,這院子比長房和三房的院子要大上一多半。張超成婚之後,東方氏又讓人騰出了自家院子旁邊的一處小跨院給兒子媳婦,算算上下人等,二房竟比如今留在張家的長房三房加在一塊兒都多。

李芸乃是襄城伯李隆的嫡親妹妹,自幼就是兄嫂撫養長大,嫁入張家之後卻從來不曾擺伯爵千金的架子,因此上下人緣反而比精明刻薄的東方氏更好。這幾天來,東方氏挑剔不著那個新姨娘,便常常到她這院子雞蛋裡挑骨頭。起初倒還罷了,這一日東方氏竟是挑剔她陪嫁帶來的幾個丫頭,說她們打扮得花里胡哨成天想著狐媚,那言語極其不好聽。

她這些丫頭的衣裳首飾都是和家裡頭其他丫頭一樣,就是有好的也怕越過了別人不敢戴出來穿出來,這不是偏生找茬么?幾次張嘴想要辯白,見東方氏只顧著自己出氣說得興起,她只能硬生生把到了嘴邊的話給吞了回去。

把自己受的那些氣都給發泄夠了,東方氏這才滿意地咳嗽了一聲,見媳婦站在一旁不敢吭聲,她愈發覺得自己享受到了做婆婆的威權,於是又狠狠瞪了茴香一眼,沉聲訓斥道:「做妾就要有做妾的規矩,你家大奶奶疼惜你,可不是讓你和她平起平坐,別以為有身子就能作威作福,挑剔什麼飲食補藥,也不看看自己什麼身份!」

身懷六甲的茴香則是避無可避,被東方氏一番數落說得臉色發白,眼淚在眼眶裡頭直打轉,卻只能忍氣吞聲地連連答應。她滿心以為東方氏脾氣發夠了該走了,誰知對方說夠了,竟是在炕上東頭坐了下來,喝了一口茶潤嗓子,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

這下可苦了茴香,她雖說是丫頭,但李芸對身邊人素來好聲氣,她自打懷有身孕便從來不用立規矩,此時一站就是一刻鐘,眼看還要繼續,她自是感到身上越來越重,這腳下也彷彿踩在棉花上一般,還得豎著耳朵聽上頭太太的教訓,絲毫不敢怠慢。就在她幾乎支撐不住的時候,忽然聽到外頭傳來了一個聲音。

「二太太,大奶奶,靈犀姑娘來了。」

東方氏一聽到這一聲通報,眉頭忍不住一挑。以前靈犀伺候顧氏的時候,她顧忌那是婆婆調理出來最得用的大丫頭,於是不得不好言好語客氣幾分,可如今那已經是給了張越的丫頭,怎麼當得起姑娘這兩個字?當看到那個身穿青色衣裙的人影跨過門檻時,她端坐在炕上紋絲不動,嘴角還露出了一絲冷笑。

靈犀昨日剛剛和秋痕一同回來,同船的還有孟家上下不少人和自家的隨從,留在青州看屋子的就只有崔家的李家的和兩個長隨。一進屋子,她就覺得氣氛有些不對頭,東方氏盛氣凌人地坐在炕上,李芸站在旁邊,而那個明顯有了身孕的丫頭臉色蒼白,其他幾個丫頭也個個都是噤若寒蟬的模樣。雖說心中納悶,但她還是先上前行了禮,又吩咐隨行的小丫頭捧上了一個雕漆匣子和一個包袱。

「二太太,這是少爺從山東帶回來的阿膠,包袱裡頭是山東特產的蜜棗。聽說茴香姑娘有了身孕,又是偏寒的體質,到中期少許吃一些阿膠最是滋補,所以少爺特意吩咐奴婢送過來。」

若是平常時候聽到這話,東方氏頂多敷衍著謝一聲,但此時靈犀說是特意送來給孕婦吃的,她立刻就想到了那個身懷六甲偏生還佔著丈夫全副精神的方水心,想到正是張越命人從水中救起了這個賤人,又憶起上回在那兒看到堆成小山一般的眾多補品。

強忍那種咬牙切齒的衝動,她便皮笑肉不笑地說:「越哥兒倒是費心,既要惦記老太太,這大哥的屋裡人竟然也惦記著。聽說我家老爺那位方姨娘也是越哥兒讓人從水裡頭撈出來的,他還真會做人,這全家上下竟是沒人及得上他。東西我收了,你回去代我謝他一聲就是。」

靈犀沒料到東方氏說這麼一句就下了逐客令,見東方氏旁邊一個大丫頭把匣子和包袱一股腦兒都遞給了旁邊的一個小丫頭,她心裡頓時更感到不對勁。然而,這畢竟是二房的家務事,她斜睨了茴香一眼,隨即屈膝告退。等到一出院子,她立刻加快了腳步,卻是往北院顧氏上房而去。

見著她來,北院上房門前的兩個小丫頭卻不敢怠慢,一個向裡頭嚷嚷了一聲通報,一個殷勤地打起了帘子。彼時張越正好出來問午間那副葯是否熬好,見著靈犀進來不禁有些奇怪。三言兩語將堂屋裡頭兩個丫頭打發了,他便問道:「你不是上大嫂那兒送東西么?」

為了些許小事驚動顧氏,靈犀自是知道不妥,因此這一趟本就是來尋張越的。將剛剛到李芸那兒的情形低聲解說了一遍,她便面色不安地說:「二太太看樣子是心裡不痛快,大約是上大奶奶那兒找碴的,原本這也沒什麼,可那個茴香我瞧著彷彿支撐不住,萬一有個什麼閃失,家裡頭少不得又要折騰一陣子,所以奴婢只能來尋三少爺討個主意。」

「是靈犀來了么?怎的不進來?」

張越正沉吟的時候,便聽到裡屋傳來了顧氏的聲音,忙努努嘴讓她先進去陪著。知道靈犀必然不會拿這種事去攪擾病中的祖母,他便掀簾出了屋子,招手叫來了大丫頭白芳,低聲如此這般地囑咐了一番。

自從靈犀走後,顧氏又不再管事,身邊的大小丫頭東方氏幾乎都不放在眼裡,頂了靈犀缺的白芳心中早有不忿。因此張越一說,她就對這狐假虎威的勾當異常熱衷,仔仔細細問過之後便滿口答應了,又去挑了兩個伶俐的小丫頭跟隨,這才急急忙忙出了院子。

打發走了白芳,張越見外頭的葯已經熬好,已經擱在涼水中湃了一會,便吩咐一個小丫頭用紅漆條盤捧著隨自己進屋。從堂屋來到裡間,他就看見靈犀正屈一膝跪在床沿上,顧氏正拉著她的一隻手,彷彿剛剛囑咐過什麼。朝夕相處大半年,他知道靈犀做事一向妥貼,自是半點不擔心她說了什麼有干礙的話,見她站起身來便笑吟吟點了點頭,從那條盤中拿起葯碗,便在床沿邊上坐下。

「祖母,該吃藥了。」

顧氏此時倚靠引枕半坐著,精神極好,卻是擺手示意張越不用喂葯,自己接了過來,試了試溫度便一口氣喝盡了。她擱下藥碗正皺眉時,卻只見一旁的靈犀從小瓷罐中取了一塊冰糖遞上來,她接過之後就笑道:「這麼久不在身邊,虧你還記得。我這個老婆子都吃了那麼多年葯,偏生就這個習慣改不了。」

見顧氏含了冰糖,張越不禁微微一笑,心想祖母這時候倒是威嚴盡失,反像是一個怕吃藥的孩子。吩咐那小丫頭把空葯碗端出去,他見顧氏額頭有些汗漬,連忙拿帕子為她輕輕擦了擦,又笑道:「這仲夏日原本就熱,祖母剛剛喝了一大碗葯下去,又蓋了這袷紗被,得捂出一身汗來。祖母先頭病了,這糊窗戶的紙也不曾換過,改天換上紗,至少也透氣些。」

因張超張起兄弟要去軍營當值,顧氏又不肯放縱了張赳的學業,這些天只有張越幾乎日日在病榻前侍奉。此時顧氏聽著這話,就對著靈犀笑了:「你跟著越哥兒這麼些時日,結果倒是讓他沾染了你的仔細脾氣,連這種瑣事都惦記上了。不過這窗戶紙也確實該換了,那些小丫頭們平日里忙這個忙那個,偏生忘了這一茬。」

靈犀正想說話,外頭卻是白芳興沖沖地挑起了帘子進來,手中捧著一個盒子:「老太太,大奶奶讓奴婢送了一盒杏仁酥來,說是剛剛做出來,老太太克化得動,正好嘗嘗鮮。」

見張越朝自己看過來,她便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又說道:「大奶奶還說,老太太幾次三番讓人送東西過去,本應打發茴香姑娘過來磕頭,可她如今胎象不那麼穩當,等過了頭三個月,一切都妥當了,一定讓她來謝恩。」

聽了這話,張越和靈犀都鬆了一口氣,而顧氏也微微點了點頭:「她既是有身子的人,這禮數也不必急在一時,以後有的是盡心的時候……唔,你剛剛打超哥媳婦的院子來?」

白芳狐假虎威走了一遭,在二太太東方氏面前找回了臉面,此時心裡仍喜滋滋的,本能地點了點頭,見顧氏無話方才退了出去。而顧氏何等敏銳的人,既然察覺到有些不對勁,少不得在張越和靈犀臉上掃了一眼,見他們彷彿都有些如釋重負,隱約便明白了其中內情,不禁又好氣又好笑。想起素日里大小丫頭流露出的些許口風,她不禁漸漸皺起了眉頭。

「越哥兒,之前皇上召見你的時候,是說不日之內便會派你重去青州,之後還會召你回來?」

張越沒料到顧氏忽然提起此事,愣了一愣連忙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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