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試鋒芒 第二百一十一章 豪賭搏一把

漢王朱高煦在打仗上頭曾經是一把好手,論單打獨鬥的勇力,哪怕是當初成國公朱能也比不上他。他本就討厭文人,在東宮奪嫡上敗下陣來之後,他就愈發討厭那些耍弄權謀的文官,身邊最信任的就是幾個曾經隨他征戰的親隨,以及天策護衛中的幾個軍官。雖說世子朱瞻坦多次勸說他禮賢下士,他也有過那麼幾個謀士,但最終還是全都疏遠不用。

「夫人主馬上得天下,不可馬上治天下,父王為何就是不懂這個道理。」

漢王府西南角的一間屋子中,南北的百寶架上整整齊齊摞著各式各樣的書,靠東牆處是一張長八尺寬兩尺的花梨木書案,後頭掛著一幅筆勢飛動婉轉流暢的狂草,恰是解縉的《游七星嚴詩》。

坐在書案後太師椅上的朱瞻坦感慨了這麼一句,前頭一個文士不由得往那幅草書上看了一眼,隨即便欠欠身道:「若漢王能如世子殿下這般通情達理,則當初解縉那批人也不至於鐵了心保太子。好在有世子殿下為漢王贊襄,如今這樂安百商齊聚興旺發達,倘若這樂安乃是青州……」

「過去的事情就不要提了,如今該是看以後!」

朱瞻坦微微一哂,畢竟,就藩青州比就藩樂安強了無數倍,偏生被父親的跋扈給毀了。倘若能在青州府立足,略施小計,山東都司的人輕輕鬆鬆就可以控制在手,豈不是比現在的情形好得多?不過凡事有弊有利,樂安壽光二地有鹽場,若能取得鹽引便是大利,好在有張越讓人提了一句,否則他還不知道那個弟弟竟然搜颳了上萬斤鹽。

「壽光那邊進展得如何?二弟可曾讓人把鹽押了過來?」

那文士何光照曾經被朱瞻坦舉薦給朱高煦,結果不出數日便嗔怒朱高煦,險些連命都沒了,如今便死心塌地隨著朱瞻坦。他當下笑道:「世子用漢王名義行事,壽光王怎敢違逆?世子殿下派信使人去一提,壽光王那兒二話不說就安排了運鹽的事,這自然是剛剛好。那信使回來的時候看到大車已經起運,應當是已經在路上了。」

「我那個二弟素來是爆炭性子,你不要以為他會這麼容易善罷甘休。」朱瞻坦想起上回將朱瞻圻從柴房中放出來時,他那種怨恨陰毒的目光,忍不住皺了皺眉,「要知道,這一次是讓他把進了嘴裡的東西吐出來,他必定是心不甘情不願。吩咐下去,就說是漢王鈞旨,命他們牢牢看著壽光王府,除了必要的採買,一隻飛蟲也不許放出去!」

何光照沒料到朱瞻坦居然會下決心真正軟禁朱瞻圻,愣了一愣忙問道:「世子殿下,壽光王畢竟是朝廷冊封的郡王,倘若他鬧騰起來又該如何是好?」

「有父王在,他沒那麼大膽量。再說了,萬一他氣急敗壞之下做出什麼不三不四的事情,到時候更難收場,還不如眼下就提防著。何先生,你帶人下去想想法子,怎麼從都轉運鹽使司那裡打開口子,或是和那些久候支鹽的商人計議。在他們手中是廢紙,在王府手中那就是金子,給王府做事比他們自己做強百倍!牢牢看住樂安和壽光兩個鹽場,父王那一千頃田莊算得上什麼?這一次不比從前,你們放手去做!」

何光照一退,朱瞻坦在太師椅上又坐了一會,旋即便起身出了門。雖說他早早在身上裹了厚厚的貂皮大氅,然而,那熱身子被外頭冷風一吹,他仍是感到一種徹骨的寒意,忍不住連連咳嗽了幾聲。見左右小太監嫻熟地上來攙扶,他不禁苦笑了一聲。

老天爺給了父親那樣一副寒暑不侵的好身子,為什麼偏給他這樣一個孱弱之軀?

雖然身子不好,但朱瞻坦除了世子妃之外,還納了不少年輕美貌的姬妾。然而,他十三歲通人事,偏偏直到現在妻妾也沒能給他生下一個兒子。這天晚上,他著實沒有心思顛鸞倒鳳,便徑直示意肩輿抬回自己的正寢。才一進門,他便看到心腹小太監在那兒使勁打眼色,遂將跟著回來的其他人都遣開了去。

「他來了?」

「回世子殿下的話,已經等了好一會了。」

朱瞻坦微微點了點頭,任由那小太監解了披風,旋即便親自打起帘子到了裡間。裡間的東首第一張椅子上坐著一個髭鬚大漢,見著他來,那髭鬚大漢蹭地一下站起身來,趨前幾步便拜了下去。朱瞻坦措手不及,只好受了他這禮,又擺了擺手。

「起來吧,你明知道我身子不好沒法扶你,還這麼多禮做什麼?」朱瞻坦搖搖晃晃在暖炕上坐了,端詳了那髭鬚大漢好一會兒,又嘆道,「才一年的工夫,你這臉上竟是多了不少風霜之色,著實辛苦了。你做的那些事情都是最危險的勾當,如果不是著實沒法子,我也不會出此下策,讓你一個將門虎子去和那些泥腿子混在一塊。」

那髭鬚大漢本就挺直著腰桿只坐了一半的椅子,此時面上更露出了感動的神色:「丘家滿門貶謫海南那麼多年,能記得我們的就只有世子殿下。世子殿下還派人讓我得以離開那個地方,此恩此德我畢生難忘,決不敢談辛苦二字。」

「我幫你的不過是舉手之勞,畢竟,若不是昔日淇國公曾經妄言立太子之事,原本不會罪及家人,你們決不至於淪落到這步田地,說起來也是父王之過。」朱瞻坦說這話的時候眼睛迷離,竟不知道是說給那髭鬚大漢聽的,還是說給自己聽的,「這山東之地既然有父王,自然不能讓那些泥腿子壞了大事。只要能支使他們,事情便大有可為。換言之,若是你做得好,那你祖父當日是什麼爵位,日後你也能得到什麼爵位,丘家便可東山再起。」

自從挨過朱瞻圻那頓鞭子,在別人看來,樂安知縣孫亮甘彷彿是變得隨和了。他不再是那幅尖酸刻薄看誰都不順眼的性子,進出衙門即便是差役都親切地打招呼。公務上頭他絲毫不理會,任由下頭吏戶六房自行處置,自己只管蓋印。至於下頭中飽私囊或是在諸多案件中拚命揩油,他也絲毫不管。於是漸漸的,差役們見著他也會點頭哈腰道一聲老爺。

元宵放了十天假,孫亮甘借口出去訪友,竟是消失了整整十天。待到回衙開印理事之後,他也常常借故外出,別人樂得他不來摻和,因此也沒在意。這天傍晚,瞧見孫亮甘帶著一個隨從上馬離開了縣衙,縣衙門口的兩個門子躬了躬身便繼續嘻嘻哈哈地聊起了天,誰也沒去想這大冷天的晚上,眼看縣城大門就要關了,縣太爺還出門幹什麼。

如今雖然已經過了隆冬,但晚上的天氣依舊寒冷。孫亮甘帶著隨從徑直出了城,順著官道跑了一小會,他就感到滿身滿心都是凍得硬梆梆的。然而,比起那看上去暖烘烘實則冷冰冰的縣衙,他卻寧可跑這麼一段路吹風。約摸半個時辰,他就到了高家港巡檢司。

「孫大人來了!」

隨著一聲嚷嚷,巡檢司的正副巡檢頓時聞聲出來,全都是滿臉笑容。巡檢不過是雜職,品級才九品,僅僅比不入流稍稍高上半點而已。誰也不管這位奇怪的縣太爺為什麼喜歡上他們著巡檢司廝混,他們只知道孫亮甘一來就會出手大方地掏銀子讓人上樂安鎮買酒菜,大家就都有好吃好喝的。不但如此,有孫亮甘坐鎮撐腰,他們這運氣也彷彿來了,截到過三回私鹽販子,全都一古腦兒送了上頭,賞錢也撈著不少。

「大人,今晚上托您的福,希望咱們能再開一回利市!」

見那柴巡檢點頭哈腰地上來迎接,孫亮甘笑呵呵地點了點頭,隨即跟著他進了巡檢司那間居中的屋子。坐定之後,他又照往常丟給那伺候的弓兵一個銀角子,吩咐去置辦酒菜,抬手示意正副巡檢坐下,見沒了外人,這才神秘兮兮地開了口。

「兩位,你們在這巡檢的位子上也不是一兩天了,可想要往上挪動一下么?」

「挪動?孫大人您這是在拿咱們開玩笑呢,誰不知道巡檢就是芝麻大的小官,一輩子都難能往上挪動一步?」那柴巡檢說著便唉聲嘆氣,巴掌在桌子上狠狠拍了兩下,「若是沒您孫大人在這兒坐鎮,前幾天那兩撥私鹽販子咱們根本留不下來,那都是有後台的!」

那個年輕幾歲的副巡檢一下子摘下了腰中的粗劣佩刀往桌子上一拍,擲地有聲地說,「孫大人,您和我們認識好一陣子,要是您有章程就直說出來,只要能辦的,咱們就豁出去了!你們讀書人不是說,士為知己者死么,咱們雖算不上士,但好歹也講義氣!」

見那柴巡檢也是連連點頭,孫亮甘心頭大定,心想自己從年前開始就在這兒下功夫,果然是沒有白搭。他一個七品芝麻官,就是花再多的功夫再多的錢,只要頂頭仍有一個漢王在,說什麼都是白搭,這巡檢司的人他卻只要花上很小的代價便可能成事。想到今日得到的那個消息,他只覺得心裡腦袋全都在發燙,遂深深吸了一口氣。

這時候也該豪賭搏一把,要是贏了,以後仕途便是通衢大道!

「我得到消息,今天晚上有一趟數目極大的私鹽要打這兒過。不過那後台非同小可,你們無需將其攔下,只要設法幫我從上頭搬一袋鹽下來。如今皇上正在下詔求直言,若是成了,我便可名動天聽,升遷指日可待,到時候少不得帶挈了你們。當然,就算事情沒成,也決不會連累你們一星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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