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五湖泛舟任逍遙 第六章 不爭之爭

涼風習習,秋高氣爽。日影西斜,北雁南飛。

劉邦,蕭何,張良坐在涼亭,開始了「劉邦問計張良」這番後被載入史冊的交談。

陰險家蕭何輕嘬一口茶,首先開腔問道:「沛公自芒碭山斬蛇起義以來,攻州奪縣無往不利。然新近受挫於魏師,吾泗水兒郎,三停已去二停。如今吾義軍東有魏咎,西有秦嘉,北有田儋,南有呂臣,俱是兵力鼎盛,虎視眈眈。亂世之中,何去何從,不知子房先生有何高見?」

張良將摺扇往石几上一置,問道:「不知沛公舉兵,志在何處?」劉邦想也不想,高聲道:「當然是誅除暴秦。」張良微微一笑:「各路諸侯俱志在誅除暴秦,與沛公之志不謀而合,沛公又何懼為彼所吞併?」

劉邦聞言頓時語塞,愣在那裡說不出話來。

秦末大小諸侯,哪一個不是打著「誅除暴秦」這張虎皮,賣著割據一方的膏藥。劉邦私心也是想把自己的地盤做大自立為王,只是不便明說。那張良竟一針見血,刺諷他言不由衷。他哪裡還說得出話。

張良語鋒依然犀利,咄咄逼人問道:「沛公可是欲效此四家諸侯,稱霸一方么?」

劉邦正欲點頭,只覺足趾被人踩了一腳,卻是那陰險的蕭何在阻止他。劉邦望了望蕭何,瞬時福至心靈,他那天才表演家的天賦綻放開來。

他乾咳一聲,高聲道:「劉季之志,豈是魏咎田儋之輩可比!」張良哦了一聲,眉梢上挑,等著聽劉邦的下文。

劉邦長嘆一聲,說道:「天下苦秦久已!劉季舉兵,是欲救萬民於水火之中。而魏咎田儋之輩,只是欲延其宗祠,繼續七國割據之故事。」

他那「救萬民於水火之中」的大話,顯然已打動了張良。若是劉邦剛才那頭一點道聲是,張良這場話一談完,便會告辭而去。這大漢的江山還不知能否創立得起來,歷史也不知會走向何方。

張良心想,「沛公居然有如此大志,真是與魏咎田儋之輩不同了。」拱手道:「願聞其詳。」

說大話又不要本錢,劉邦這話閘一開,便一股腦傾倒出來。他語氣激揚道:「這天下若是再像從前,諸侯割據一方,老百姓必飽嘗戰亂之苦。只有統一天下,終結這無休無止的殺伐征戰方是正道。俺劉季乃天龍赤帝所生,欲效那始皇帝嬴政,掃平六合,讓天下百姓從此過上安居樂業的太平生活。」

張良心中一震,「信郎雲劉邦乃真龍天子,果然不錯。若非如此,沛公怎有這等鴻鵠之志。」她心中暗暗叫好,卻不露聲色問道:「若沛公能登上九五,也要學始皇帝那般廢除分封么?」

「這張子房為何要問此話?對了,他是三晉盟副盟主韓盟主事,當然希望復興他韓國。只是這韓國復興非我所願,若實話實說,他必大失所望。」劉邦心裡嘀咕。

他一時不知如何回答,便去看蕭何的眼色。蕭何把頭搖了一搖,劉邦會意,遂道:「只要不似周朝那般天子無法駕馭諸侯,分封亦無不可。」

張良大喜,一顆懸著的心方始落地。

蕭何見張良神態,知他對劉邦的回答還算滿意,趕緊趁熱打鐵,問道:「子房先生可願助沛公得償所願乎?」

這一句話換個說法,就是你想不想投靠我們沛公,成為他帳下謀臣?張良的問題既然劉邦給了個滿意的答覆,就輪到他們這一邊發問了。

這關鍵的問題,劉邦當然關心。睜大一雙眼,緊緊盯著張良。

張良展顏一笑:「子房此來沛縣,固有此意。」劉邦聞言大喜,站起身哈哈笑道:「劉季能得先生相助,幸何如哉!」

張良即跪倒在地,說道:「子房必傾平生所學,助沛公完成心愿。」既然要效命劉邦,這一拜之禮必然少不了。

劉邦笑呵呵張著大嘴,將張良托起。觸手處,只覺張良那一雙柔荑纖細滑膩,心中一動,「這子房先生的手,怎似婦人之手?」但這想法只是一閃而過,他欣喜得到張良之餘,還來不及想到其他。

於是二人重新落座。

既然張良成了自己人,劉邦說話也不拐彎抹角。便嘆道:「我部新近被魏軍殺得大敗,元氣大傷。劉季雖有大志,奈何兵微將寡,又如何能去統一天下?」

張良微笑道:「老子曰,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沛公若能悟出這不爭二字,這天下便可得矣。」

劉邦惑然道:「此話怎講?」張良道:「如今之計,沛公當致力於存活,不可與眾諸侯爭奪天下,就連剛才所說的大志,也只可限於吾三人知道,萬毋泄露外人。至於稱王的打算,想都不要想。只有力圖存活,方可等待良機一飛衝天。」

蕭何道:「子房之言雖然有理,然一飛衝天需要實力。這泗水兒郎折損大半,如何能壯大起來?」

張良笑道:「天下之地何其大,四海之眾何其多,圖謀天下怎能只憑你泗水一郡兒郎。」

劉邦問道:「現在環敵在側,想要存活也是不易。那周市大軍雖去,隨時還可回來。子房又有何妙計?」

張良哈哈一笑:「周市此去,再也不會回來,沛公又怎會有此一慮?」劉邦便問為何周市不會再來。張良道:「張楚傾覆在即。周市回到臨濟,估計章邯的大軍也殺到了陳城。此時魏軍面臨的是滅國之災,哪還有餘暇來泗水攻城略地?」

劉邦問道:「除了魏國,泗水周圍還有幾處強敵。若他們動了攻我之心,又當如何?」

張良道:「只要沛公去除稱王之心,暫時臣服於彼,不與他人交戰,現各路諸侯無不欲收攏英雄豪傑,以沛公之名又怎能加害與你?何況若能施展手段,那些強敵變成吾之援助也未嘗不能。」

讓敵人變成自己的援助,這種想法劉邦從未想過。張良一語,讓劉邦眼前一亮。

有強敵來到,只須獻上一封效忠書便可安然無事。若是對方仍不動心,要來滅俺劉季,俺再找一個強者,獻上另一封效忠書。只要有人收下俺的效忠書,便不能見死不救。到時必派來援軍保俺劉季的性命。如此以強擊強,以敵制敵,我沛縣義軍在一幫強敵之中,倒能活得有滋有味了。

至於寫那厚顏的效忠書,對於這無恥的流氓,又哪是一樁難事。

還可像東海秦嘉一般,打著陳勝的旗號,收攏大眾,圖謀發展壯大。到了可與陳勝叫板的時候,把臉一抹,咔嚓一聲,將陳勝派來的使者就地正法。這種卑鄙的事情,想必劉邦那流氓也幹得出來。

劉邦越想越高興,越想越覺得前途一片光明,要不是張良這位天下名士在此,他簡直要手舞足蹈了。

劉邦深深鞠了個躬,說道:「聞先生之計,劉季茅塞頓開,先生請受俺一拜。」

張良忙道:「沛公之禮,子房愧不敢當。」心中卻只想:「沛公殆天授也!這麼快便領悟了我那不爭二字的含義。他竟能忍得一時之羞辱,甘心臣服於各路諸侯,這般人物必能成大器。」

張良來沛縣之前,自然為劉邦的未來作了一番策劃。這不爭之計,便是張良為他想出的最好策略。原來還擔心劉邦心高氣傲接受不了,想不到他竟欣然受教。

如此一個能虛心受教又能忍辱負重的英雄,不正是自己要施展學自《太公陰策》無數計謀扶植的對象么?

張良只覺這沛縣一行沒有白來。

※※※

這一邊劉邦得了張良,又得隴望蜀,問道:「與先生同來的利蒼將軍,不知先生可能說得此人來投俺劉季?」

張良卻沉吟不能回答。那利蒼雖一路與自己同行,他的目的是找一個能容下天下儒生的主公。這劉邦能不能對他胃口,自己還不能做主。

真是說曹操曹操到,有小僮來報,說利蒼將軍來訪,正在門外。張良便道:「快請他進來。」

不多久,只見利蒼肩負一包裹,背上背了一把長劍,走到涼亭。看他打扮,似是一副即將遠行的模樣。

劉邦率先站了起來,呵呵笑道:「我們剛提到將軍,將軍便來了,真是巧啊。」

誰知利蒼看也不看劉邦,一徑走到張良身前,說道:「子房先生,吾今欲離開沛縣,特向先生辭行。」

劉邦聞言,瞬時心涼了半截。

張良惑道:「利將軍剛剛來此,為何匆匆要走?」

利蒼搖了搖頭,說道:「沛公對我儒生無禮,看來利某錯來沛縣了。」

原來利蒼到了劉邦為他安排的精舍中,便問下人劉邦如何對待儒生。下人便笑嘻嘻談起劉邦羞辱儒生的「趣事」。

那無恥的劉邦在沛縣黑白兩道上混時,與儒生一向不對路。成了「沛公」之後,這性格也改不了。平常和人說話時,只要講到儒者,他都不屑地破口大罵「豎儒」。有不少戴儒冠而來求見的賓客,劉邦經常惡作劇地請他解下儒冠,然後大聲說,這種帽子用來撒尿最合適。這些讀書人無不覺得深受侮辱,俱不歡而退。

利蒼一聽之下,義憤填膺,立刻便欲離開沛縣。只是張良與他同來,臨行之前,他便欲找張良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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