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四章 煽動的力量,李六郎的老本行

「那就請雍王說說,為什麼明年二聖巡幸洛陽不帶羽林軍!」

明年巡幸洛陽?這些人的消息怎麼這麼靈通!

倘若說一開始李賢還以為這些人只是單方面地為自己的待遇鳴不平,那麼現在,他不得不重視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他的老爹老媽對於洛陽素來情有獨鍾,儘管這大明宮住得異常舒暢,但卻決定明年去洛陽呆上一陣子,可知道這事的人應該不多。

而且,這巡幸要是不帶羽林軍,難道讓天皇天后光桿司令上路么?

他清了清嗓子正要說話,再度陷入騷動的羽林軍中不知從哪裡又迸出來一個大喝:「天后分明是不相信我們!羽林軍向來都是天子宿衛,為何頻頻壓著我們的升遷?」

這一聲吼登時把剛剛壓下去的話題又帶了出來。底層的小兵雖說知道這件事和自己沒有多大關係,但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升遷的事情縱使無望,想想也是好的。於是,一道道或熱切或憎恨或渴望或期待的目光全都聚焦在了李賢身上,那此起彼伏的呼喝聲也是愈演愈烈。

情況已經快要失控了!

直到這時候,程務挺才開始後悔沒來由聽了狄仁傑的安排,早知道如此,他至少應該把千騎全都安排在附近,那就算是出了亂子彈壓起來也能容易些,不至於像現在這樣陷入困境。他自己出了岔子不要緊,但李賢可是他專門「劫」來的,若是有什麼三長兩短,武后非把他剝皮拆骨不可!

這騷動再度來臨,李賢反倒比第一次更鎮定了些,因為他知道這些人說的是事實。要說武后對於這個天下的影響力,那麼絕對是後宮>朝堂>軍隊>民間。民間可以忽略,畢竟百姓除非實在被逼得狠了,否則不會想到造反。然而軍隊卻不同,尤其是駐紮在天子腳下的軍隊,這要是一個不注意,那可是要出大問題的。

壓著這些人的品級,大概是因為這個緣故。而朝中文臣和武將原本就有些不那麼對盤,李績還在世的時候對羽林軍系統的事情也不好多插手,於是就沒人管羽林軍這種內部矛盾,久而久之就成了如今的光景。

李賢側頭瞧了一眼程務挺,發現這個一向鐵面鎮定的將軍額露青筋,似乎隨時準備動手,思索片刻便上前了幾步,把他和霍懷恩向兩邊排開,於是單獨站在了最前頭,正對那些群情激憤的軍官。用最快的速度掃了這些人一眼,確保他記下了這些人的臉,他這才抬起了雙手。彷彿是奇蹟一般,軍士中間先安靜了下來,緊跟著,那些鼓噪的聲音也小了。

「羽林軍負責宿衛,責任重大職司辛苦,雖不能像打仗的軍隊那樣晉陞,但若是長年累月不動秩位,確實是不公平的!」

他這一句話定下了基調,四周頓時更安靜了,人人都在側耳傾聽這一和自己密切相關的事實。少數不軌分子雖然想再次挑起事端,卻礙於這時候太過於顯眼,於是只能懷揣暫且聽聽李賢在說什麼的考量先忍著。

「大家都知道,我是左羽林大將軍。只不過,我身上背的職司太多,一向也對左羽林軍缺乏關心和照顧,這是我的失職,所以確實是我對不起各位!」

李賢遇事就說對不起的習慣,熟人當中是早就司空見慣了,可這些羽林軍將士卻不曾體會過。甭說這等尊貴的親王,就是他們的上司做錯了事,那絕對是坦白承認的少,強詞奪理的多。所以,不管怎麼樣,這態度就讓他們覺得異常舒心,於是更多人開始把李賢視作了真正的上司,而不是最初的一尊不管事菩薩。

「既然知錯,那就要改!首先,該提拔的就一定要提拔,該升職的一定要升職!這軍中若是只有過沒有功,只有貶斥沒有擢升,別說你們不樂意,我也不樂意!大家還記得當初的相撲大會么?盛允文還不是區區一個羽林軍衛士,但一朝比武得勝,如今還不是照樣升上去了!我看武藝是一條,統御能力也是一條,包括這平日勤勤懇懇的,難道不該比那些偷懶的多得到獎賚?大家說是不是?」

「是!」

這一回甚至不用他多做什麼鼓動,大家就群起答應,聲音響徹雲天,就是起初幾個鬧得最最起勁的軍官也都默不作聲。而那個虎背熊腰的漢子四下望了一眼,忽然粗聲粗氣地說:「雍王這話確實說出了大伙兒的心意。只不過口說無憑,若是朝廷非但不肯兌現雍王的承諾,反而責罰我們以下犯上……」

「屁的以下犯上!」

李賢猛地爆出一句粗口,然而,這在文臣堆里會遭到無數怒目以視的舉動在這場合卻顯得異常協調。尤其是當他狠狠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一嗓子惡狠狠地吼道:「軍中確有尊卑,但只要不是行軍打仗,平日弟兄們處在一塊,哪裡有那麼多臭規矩!今兒個大家對我說出心裡話,那是看得起我這個主官!人家說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這當將軍的要是不為士兵謀福利,難道就是好將軍?」

這粗鄙卻貼切的話頓時引起了一陣難以抑制的大笑,就連一群綳著臉的軍官也露出了笑容。而那個彪悍軍官這時候方才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露出了幾分憨厚:「剛才的話都是別人教俺說的,俺是個粗人,什麼破門第,早就敗落了!要說老盛當年還是我手下的兵,這看著他升上去怪念想的!俺就是想多陞官多掙錢,讓俺家那口子和兒子過上好日子!」

他這麼一說,人群中的鬨笑頓時更大了。而一旁的程務挺和霍懷恩對視了一眼,同時體會到了情況的嚴重性。可李賢卻彷彿沒感覺這個彪形大漢前後判若兩人有什麼不對,笑嘻嘻地上去在他肩膀上捶了一拳。

「男子漢大丈夫,這升官發財有什麼好忌諱的!」他一面說一面轉身端詳著那些「門第高貴」的軍官,笑容漸漸淡去,「你們都是高門出身,覺得陞官慢那也不奇怪,畢竟看到的都是人家左一個中郎將,又一個將軍,可是,你們誰真正見識過那種血肉紛飛的戰場?」

「你們知不知道,這功勞都是人家一刀一槍拿身上的傷口換回來的,拿人命換回來的!」

他猛然間提高了聲音,那咆哮聲絲毫不遜色於剛剛那個彪悍軍官:「不說別人,我當初從涼州帶出來的三百親兵,如今雖然還剩三百,但中間屢次填補進去至少也有兩百人!那些不在這裡的人到哪裡去了?他們都死了,死在人家的刀下,死在人家的箭下,甚至死在人家的馬蹄下!活著的人你們看見了,可那些死的人呢?」

李賢的豪爽俠義大多數人都聽說過,他發怒打人的事情也有人聽說過,但大多數人還是沒見識過他今天這樣惡狠狠的模樣,就是程務挺也被那種連珠炮似的語氣給唬了一跳。霍懷恩正尋思自己是否要出面幫襯一把,卻只見李賢忽然噌噌噌走了回來,指著他的鼻子下令道:「老霍,扒衣服!」

雖說這天氣賊冷,但霍懷恩洗慣了冷水浴乃至於冰水浴,倒是不至於怕冷,只是覺得這一遭有些奇怪。麻利地扒下了外頭的絮袍之後,他便露出了自己上身精壯的肌肉,除此之外還有一道道或深或淺的傷痕。

「看到沒有,這就是傷疤!軍功是怎麼來的,升官發財是怎麼來的?就是戰場上來的!」

李賢渾然沒看到霍懷恩紫脹了麵皮——事實上他自個也知道,憑著這一位的滑溜,戰場上的傷痕其實並不多,不少都是早年好勇鬥狠留下的印記。

他轉頭面對著那些臉色或青或白的軍官,沉聲說道:「你們的升遷我自會去設法,不過這羽林軍上下軍官都有定數,要是你們真想升,我給你們機會,無論西北還是遼東,都還有仗要打,就是西南又何嘗一片太平!陞官就去打仗,還是留在這裡混日子,隨你們的便!」

不等人家回答,他就對眾多羽林軍軍士也撂下了同樣一句話:「諸位弟兄也是如此,要升官發財的自可提出來,我別的面子沒有,這點調令還是能開的!要安安穩穩吃飯,還是在刀頭上博前程,全憑大伙兒自己高興!」

眼看群情激奮,這時候程務挺卻已經不擔心了,那心頭一松的同時,免不了又想到了自己頭上。雖說他這官已經升得極快,但就像李賢說的,他既然有武藝,男子漢大丈夫又怎能這樣安逸過日子?可轉念一想那位天后,他又再次泄了氣。

無論如何,他和這些普通將士不一樣。

安撫群情雷動的人群,李賢足足花了兩個時辰,當來到左羽林官署的時候,他竟是拿起一壺早就沏好的冰涼的茶使勁灌了一氣,再說話的時候喉嚨卻已經沙啞了。饒是如此,他還是指著程務挺吩咐道:「把剛剛那些軍官列一個名單給我。」

程務挺心中一緊,還是要秋後算總帳么?

李賢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用冰涼的軟巾擦了一把臉,嘿嘿笑了一聲:「說話算話,這要是我掉轉頭來就不認人,豈不是自倒招牌?他們要升,我就給他們升!你再去派人問問哪些軍士願意去外頭打仗的,一起報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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