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三章 興師問罪,卻遇徐才女授計,李六郎恍然大悟

長安的西市乃是大批商賈雲集之地,其中胡商眾多,來自波斯、粟特、新羅、大食等國的胡商紛紛雲集於此,每日交易量最多的時候往往能夠達到上千萬緡。既然胡商多,毗鄰的各坊自然就成了經商人士的最佳選擇。所以,位於西市西南隅的崇化坊也是長安城中胡人的聚居地之一,這李治賜第盧迦逸多的時候,也有這方面的考慮。

一進崇化坊,李賢就感受到了一股濃郁的異國氣息。路上往來的行人中,布巾包頭長袍裹身的胡人不在少數,而沿街的宅院當中,不少也是迥異於中原建築風格。兜兜轉轉老半天,他甚至還發現了一座形狀古怪的寺廟,甚至可以聽到眾多男男女女在其中禮拜祈禱的聲音。

此時,張堅便笑著解釋道:「這是太宗皇帝當日應胡人之請建造的,一名大秦寺,又叫波斯寺。這些胡人朝拜不絕,聽說供奉的是拜火教的神靈。」

一聽拜火教,李賢不覺一怔,往裡頭眺望了一陣方才繼續策馬前行,心中暗嘆這大唐的宗教信仰還真是自由。一路進到深處,他就看到了那座新鮮出爐的懷化大將軍府。不得不說,這宅子還真是對得起那正三品高官的名頭,氣度恢宏自不必說,就是那座正門,就不是那些光有錢沒地位的商賈能夠比擬的。

「真是好大的氣派!」

聽到李賢這句話,張堅韋韜彼此對視一眼,同時聳了聳肩——雖然他們也是出身勛貴的世家子弟,可跟著李賢時間長了,這種有失身份的動作做起來毫不滯澀。所以,剛才那話中蘊含的惱怒他們也不會聽不出來,可要說勸諫,這位主兒若是脾氣火爆起來,他們哪裡攔得住?

雖說心裡一肚子興師問罪的火氣,但這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李賢縱使不在乎,也不可能做出提腳踹門的事,遂打發了韋韜上去敲門。不多時,裡頭就探出了一個光溜溜的腦袋,不過是十二三歲的年紀,瞧著面目似乎更像中原人,李賢仔細一打量,便發現這小和尚似乎並不在盧迦逸多上次謁見李治那一群弟子中。

韋韜只是冷淡地吐出李賢的身份,那小和尚當即便愣了,隨後也忘了外頭等候的乃是貴客,轉身撒腿就跑。而看到這情形,李賢也懶得再等人家出來迎接,帶著張堅韋韜便闖了進去,順帶還替主人家掩上了門——這門若是不關,待會裡頭的動靜豈不是會引起別人圍觀?

那小和尚進去通報才一會兒工夫,裡頭便呼啦啦出來一群人,卻不見那個乾巴巴的老番僧盧迦逸多,而是以迦摩羅為首的眾多弟子。然而,一大幫人中間還有某個李賢意料之外的人,看到李賢,那人滿臉的不可置信,旋即慌忙上來行禮。

「師傅!」

「你怎麼在這裡?」

如今會叫他李賢師傅的,除了上官婉兒和阿韋那兩個小丫頭之外,就只有他從吐谷渾帶回來的慕容復了。可是,這傢伙不是被李弘收到了崇文館讀書學本事么?於是,他的口氣中隱隱便多了幾許不善,自然是不滿意慕容復和這群番僧混在了一塊。

慕容復還沒來得及回答,裡頭忽然又出來了另一個人。而一打照面,李賢再次愣住了。只見那人黃衣黃裳,腰間輕懸瑤佩,頭簪珍珠金釵,耳佩明璫,最顯眼的是手持長卷,令人清新悅目一見忘俗,可不是徐嫣然?

問題是,這天竺番僧呆著的地方,徐才女跑來這裡幹嘛?

見李賢一臉詫異,徐嫣然便上前來笑吟吟地施了一禮,旋即解釋道:「是家父的一位密友聽說懷化大將軍善於和葯,就讓我帶來了兩條丹方以作請教,誰知正巧在這裡遇上了慕容公子。殿下今日怎麼有空到這裡來?」

這要不是興師問罪,他李賢怎麼會有空到這裡來!

聽說徐嫣然也是來代人請教丹藥上的勾當,李賢只覺得這世道著實是沒辦法說了。在人群中掃了一眼,他便沉聲問起了盧迦逸多的去向,結果,那個迦摩羅笑容可掬地給出了一個讓他更加火冒三丈的答案。

「盧師奉皇帝陛下諭命,正在閉關煉丹。」

正主兒見不到,本就咬牙切齒的李賢登時耐不住了。再加上他越看迦摩羅這和尚越覺得不順眼,便借口自己有事情要請教,把人單獨請到了一旁,隨便東拉西扯了幾句,便耐著性子問起了對方的來歷。果然不出所料,迦摩羅坦陳自己乃是慶州人士自幼出家,到天竺求佛學真義之後,就拜到了盧迦逸多的門下。

聽到這傢伙滔滔不絕吹噓起了煉丹,李賢愈發懷疑這傢伙究竟是道士還是和尚,冷不丁就出口打斷道:「你知不知道,前天太子就是服用了你那個盧師煉製的丹藥,結果沒有強身健體,反倒是病了!」

迦摩羅聞言一驚,但很快鎮定了起來,自信滿滿地道:「盧師丹藥神妙無雙,那必定是太醫醫治不好存心推諉……」

不等他說完,李賢就冷冷打斷了他的話:「你知不知道,當初給太宗皇帝獻丹藥的那個天竺僧人,因為丹藥出了岔子,差點連腦袋都掉了?我父皇最疼愛的就是太子,倘若太子有什麼意外,這宅子上上下下的人頭拿來祭奠,只怕也難以彌補父皇的心頭之恨!」

眼看對方的身子微微顫動,他忽然抽出了腰中佩劍,重重地一劍劈在了桌角上,只見那堅硬的楠木桌案彷彿豆腐渣似的一下子崩落了一個角。

「這平常人家若是吃丹藥吃死人,自然沒法怪罪煉丹的,可皇家卻不一樣。就算父皇還被你們蒙蔽著,這群臣的公憤可是不饒人的,我這手中劍也不會饒人。你既然出身我大唐慶州,就該知道天子一怒的光景!」

這是赤裸裸的威脅,而且李賢連佩劍都拔出來了,因此迦摩羅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沒了早先伶牙俐齒滔滔不絕的光景,光顧著發抖了。大唐如今佛門雖然還算繁榮,可在天子的怒火面前,這再繁榮也只是虛文——當然,他可以上天子面前控告李賢的失禮行為,可那結果用腳趾頭也能想到,鐵定還是他倒霉。

本存著大鬧一場的心理,但李賢最後離開的時候,這座懷化大將軍宅邸最後還是幾乎分毫未損,只有一張楠木桌案少了一隻角。而一路出崇化坊的時候,眼看李賢悶頭不作聲,徐嫣然忽然開口問道:「你可是不相信這些丹藥之學?」

李賢幾乎不假思索地冷哼一聲:「當然不信,都是些騙人的玩意!」

「六郎可聽說過一句話,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徐嫣然微微一笑,見李賢忽然勒住馬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她便抬頭望著天空,悠悠嘆了一聲,「九天之上是否有神靈,誰都不知道,這種不可知正是大家最懼怕的。君王求的是人道,也是天道,自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天人合一,成就長生不死,而其他人又何嘗不是?」

這話說得雖然婉轉,隱隱約約卻流露出了一種點撥和批評的意思。李賢本有心反駁,可轉念一想,老爹固然是在抓救命稻草,太子李弘時時刻刻被人周全照顧著,提醒著他身體不好這個事實,何嘗不也是希望能夠借用丹藥來獲得強健的身體——儘管那是自欺欺人。

這種事情張堅韋韜不好表示自己的意見,旁邊一直側耳細聽的慕容復好歹還算聰明,終於明白這兩位在討論什麼,忍不住便插上了一句。

「吐谷渾對佛教也頗為尊崇,昔日也曾經接待過不少天竺僧人。我這次也是想為可賀敦求取一些丹藥,怎麼,師傅認為這都是騙人的?但父汗和可賀敦服用丹藥,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就連蘇度和闥盧也曾經用過。」

徐嫣然對慕容復笑著點了點頭,又繼續解釋道:「我那位父執長輩,老來體弱多病,卻想多延幾年壽命,然而大夫束手,他自然就只能在丹藥上頭求。雖說明知這可能有害,可難道我這個作為晚輩的,就忍心揭穿他,對他明說這丹藥有百害而無一利,而讓他自暴自棄?」

於是,李賢的臉色瞬息萬變了一陣,最後露出了誠服之色,在馬上朝徐嫣然拱了拱手:「看來這堵不如疏,若非徐才女提醒,我這錯只怕就犯得大了。不過,我倒是想請教,你用重金求了丹藥回去,難不成就這麼給你那位父執長輩服用?」

此時,徐嫣然的面上露出了一個狡黠的笑容:「六郎難道沒有聽說過一句話,叫做偷梁換柱?只要肯下功夫,這自己製造出來的丸藥,和這丹藥有什麼兩樣?」

慕容復和張堅韋韜固然是吃了一驚,李賢也是為之瞠目結舌,最後忍不住豎起了大拇指,高,實在是高!這又盡了孝道又沒有危險,他怎麼就沒想到?虧人家還說他機靈百變鬼主意多,看來火候還差得遠呢?

於是,他乾脆策馬靠近了徐嫣然,打聽起丸藥的製法來。不打聽還好,這一打聽,他愈發鬱悶了——徐嫣然的心得很簡單,找個可靠的道士幫忙,橫豎就是蜜糖丸子,保管吃不死人!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