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四章 相互算計,看誰技高一籌

有雪域高原,有戈壁沙漠,亦有冬季乾枯的草原,甚至還有四處積水的沼澤,倘若不是這一次行軍有弘化公主送的幾個最好的嚮導,還有貢尕那個吐蕃少年在旁指路,李賢這一路上有的是苦頭吃。而唐軍原本就主要是西北的軍馬組成,一路上倒也是軍容肅然。

敕勒歌中唱得好,風吹草低見牛羊。現如今雖然沒有牛羊,但站在一碧如洗的天宇下,他確實很有一種天寬地闊的感覺。在這地方打仗雖說要擔心高原反應,但另有一個莫大的好處,那就是馬可吃草人可吃肉,不需過分擔心輜重補給問題。

中軍在一天前經過了那個被燒得一塌糊塗的吐蕃營地,李賢更從契苾何力留下的隱秘記號中得知一切都已經按照計畫進行,於是更加快了進兵速度。然而即使急速行軍,中軍此時仍是慢吞吞的,再加上善於奔襲的輕銳騎兵都給契苾何力帶走了,這速度更是快不起來,用了整整三天,整個部隊方才越過沙珠玉河。

這一夜紮營的時候,李賢照例帶著親兵出來巡視,安頓好了四方之後,正欲回營,卻瞅見那貢尕正在那裡用小刀削一截木棍,面上專心致志,眼神很有些嚇人。想到自己這一路上和這個吐蕃少年沒怎麼交流過,他便走上前去。

「你在削什麼?」

貢尕抬頭一看是李賢,立刻扔下東西,恭恭敬敬地彎下了腰:「殿下,這是我們家世世代代傳下來的技藝,我只是不想扔下。」

李賢聞言來了興趣,便乾脆在他對面坐下:「你上次說你和噶爾家族有深仇大恨,說說那是怎麼回事?」

被人提起那段往事,貢尕的面上頓時露出了森然的仇恨,隨即又被恭順和漠然所取代:「我們家世代都為贊普刻雕像,很受別人敬重。因為祖父親近沒廬家族,前贊普在世的時候曾經說過噶爾東贊壞話,結果,贊普去世,小贊普即位,噶爾東贊一回來就找了罪名,殺了我的祖父和父親,因為我年紀小,就只是貶作了奴隸,欽陵來大唐的時候更用了我作為親隨。」

把仇人的兒子放在身邊當親隨?這不是定時炸彈么?

貢尕一眼看出了李賢的心思,又恭恭敬敬地彎下了腰:「殿下,當初我的兄弟被貶作奴隸的共有六人,如今活著的就只有我一個,其他的都已經因為各種原因被殺了。我若是這一次不能自救,那麼我遲早有一天也會死!所以,為了報答殿下的仁慈,我一定竭盡全力!」

四年呆在大唐,貢尕的漢話已經似模似樣,只是個別字的發音仍然不是很標準。然而,這咬牙切齒的表情卻把其他因素蓋了過去,而李賢亦是第一時間想到貢尕當時坦白,說是曾經在他負責照料的幾匹坐騎中下藥。

那個時候,他唯一想到的就是韋小寶追吳應熊!只可惜他的運氣明顯不如韋小寶,雖然一路追到了涼州,卻根本連欽陵的毛都沒抓到。

不過,雖說沒能達到他西北之行的最大目的,但是如今他可以率軍和對方一決死戰,若是贏了,那就什麼場子都找回來了!

「放心,你會有報仇機會的!」

李賢拍拍手站起身來,對貢尕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隨即轉身走人,渾然沒注意自己身後的那吐蕃少年正握緊了拳頭,面上滿是激動。而等他回到自己的營帳,一直緊跟著他的薛丁山才不解地問道:「六郎,你就不怕這傢伙是欽陵安在你身邊的細作?」

「你小子太多疑了!」李賢笑眯眯地一拍薛丁山的肩膀,指了指營帳內兩張特製的木頭摺疊椅。等到一起坐了下來,他這才漫不經心地道,「我那次帶著你們忽然殺到長安,又一路去追欽陵,這種事情欽陵就是神仙也不可能料到。貢尕如果不是細作當然最好,如果他是細作……」

他忽然對薛丁山眨了眨眼睛:「這不正是如我們所願么?」

「實在是敗給你了!」

面對這樣一個身處危局卻依舊沒心沒肺的傢伙,薛丁山惟有以手擊額,滿臉的無可奈何,心裡頭那股不安卻依舊沒有散去。相關的戰局方略只有寥寥數人知道,就是那些兵卒也根本就不清楚。可是,就算做足了準備,事情總有萬一……如果真的出錯了,那結果絕對不堪設想。

見薛丁山面色變幻不定,一副心神不寧的模樣,李賢哪裡不知道對方在擔心什麼:「小薛,兵少就得靠計策,相信我,我和契苾將軍必定能夠配合默契!」

「希望如此吧!」

雖說是行軍,但李賢向來是倒頭就睡的那一型,這一夜睡得相當安穩——事實上全軍上下這一夜都在輪流休息,即便是高原的天氣原本就比中原寒冷,但因為此戰蕃兵眾多,準備也充分,因此並不畏寒。

天大亮的時候,信使再次傳來了契苾何力的戰報:破吐谷渾吐蕃聯軍兩萬人,斬首兩千,正直撲烏海。

李賢中軍得知這消息的同時,欽陵和贊婆也在同一時間截獲了一名信使,得到了戰報,立刻在地圖面前參詳了起來。幾乎是第一時間,欽陵就重重拍了一下巴掌,旋即冷笑了起來:「居然又是這一套!」見贊婆面露疑色,他便笑著解釋了起來。

「我在大唐這四年中,頗研究了一些大唐自立國以來的戰事。在這些大仗中,大唐固然是勝多敗少,但同時還有一個很大的特點,那就是在初戰時攻敵無備,突然以精銳輕騎突襲,隨即守敵必爭之地,引大軍出援。他們卻以這精銳拖住敵人,再以大軍決戰。此法可謂是屢試不爽,無論東西突厥還是鐵勒薛延陀,也不知道有多少勇將就是敗在這一點上!」

「二哥的意思是說,此戰也是如此?」贊婆立刻低頭又研究了一番地圖,眼睛登時大亮,「契苾何力乃是老將,這突襲便由他擔當,正是為了吸引我軍出兵與他交戰,而那位雍王率領的中軍則是為了與我軍決戰!哈哈哈哈,二哥你既然看穿了這一點,那此戰我軍自然必勝!」

「唐軍要誘我,我就偏不如他們所願!」欽陵的面上流露出自信滿滿的光芒,猛地將手往下一揮,「我舍下契苾何力前軍,直擊李賢的中軍,待到中軍一潰,唐軍必敗!雍王李賢身份可不比尋常將領,若是他被擒,從此之後,看大唐還有什麼顏面與我吐蕃爭鋒!我在大唐所受的屈辱,這一次必定討回來!」

雖然不用帶太多糧草,但李賢所攜的輜重卻不少,因此所謂的急行軍,最多不過一日百餘里,再加上時常有熟悉地形的吐谷渾小股兵馬前來騷擾,又拖累了不少速度,而除了拼殺時打殺的人之外,其餘的戰俘他竟是一個不留全都放了,這更是讓不少低級軍官摸不著頭腦,就連兵卒也漸漸在私底下議論了起來。

這一日,中軍一反常態地沒有清早出發,而是一早就開始了整軍,彷彿準備在此地會戰。上上下下正疑惑的時候,辛文陵卻毫不解釋,照例派出了一隊斥侯。然而,小半個時辰之後,卻只有一個人渾身浴血地迴轉了來,一到軍前便滾鞍下馬聲嘶力竭地喊道:「大軍……吐蕃大軍……」

辛文陵不待那斥侯說完便連珠炮似的問了一連串問題,旋即下達了一連串命令,由於這一路上屢遭騷擾,全軍上下本就都處在戒備狀態,再加上剛剛還在加固營帳,因此只用了一刻鐘,弓上弦刀出鞘,很快在營帳前擺開了陣勢。然而,幾乎是同一時間,地平線處揚起了滾滾煙塵,馬蹄聲猶如奔雷一般迎面撲來。

「果然來了!」

李賢嘟囔了一聲,和薛丁山交換了一個眼色便匆匆後退了幾步。在一群親衛簇擁下,他解下那襲黃色披風塞進馬褡褳里,而另一個頭盔壓得低低的,和他穿戴相同的將領則是取代了他剛剛的位置。等到親衛散開,那個將領突前,他便悄悄和薛丁山帶著三百親兵團前往左翼。

見身邊的薛丁山死死抓住了長槍,握著柘木弓的左手更有些發抖,那表情彷彿凝固了,他就想要安慰幾句。然而,他這話到嘴邊卻怎麼也吐不出來,彷彿整個喉頭都在一瞬間僵硬了,而一顆心亦不爭氣地連番跳動。直到這時候,他方才確定,他比別人更緊張。

這初戰就是如此大場面,試問有幾個人有他這般「走運」?

到了最後,他到嘴邊的話硬生生變了個花樣:「小薛,你看能撐多少時間?」

聽到李賢冒出的這個沙啞聲音,薛丁山只能苦笑以對:「吐蕃必定驅吐谷渾大軍來襲,以目前的狀況來看,要維持陣不破,應該能撐一兩個時辰。當然,前提是吐蕃沒有看出我們的虛實。六郎,這契苾何力將軍真的能夠及時趕到么?」

我怎麼知道!

李賢輕輕扣開了手中的弓,順便瞥了一眼掛在馬上的長槍,漸漸冷靜了下來。他這中軍差不多是虛的,滿打滿算也只有一萬人……至於落在後頭的後隊則更是不提,用八百人裝出五千的架勢,剩下的輕騎全都給契苾何力帶走了。

大唐用兵,步騎之間最高也就是三比一的比例,但這一次西北兵力不多,而李治武后為了他這個兒子,騎兵的比例空前強大,這也是機動戰能夠行得通的最大原因。然而,方略是方略,要是他這裡支撐不住,契苾何力就算再有能力也是白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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