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三章 烈火可以焚屋,怒火可以燎原

這個晚上,李賢就窩在洛陽縣沒有挪過窩。當然,忙碌的事情自有馮子房和一干洛陽縣屬官擔當,他只需要負責大姊頭和小丫頭兩個就好——而在其他人看來,能夠把這兩個小姑奶奶安撫好,李賢就幫了他們大忙了。想當初霍懷恩等人護送著這兩位抵達縣衙的時候,屈突申若怒氣衝天的模樣誰也不會忘記。

那簡直是一隻會噴火的母大蟲,誰挨著誰倒霉!

此時,那間特意收拾出來的客房卻一片安靜。小丫頭躺在唯一的床榻上,已經睡得香香甜甜,嘴角仍流露出一絲微笑;屈突申若正蜷縮在一張太師椅上迷迷糊糊地睡著,嘴中不時會迸出幾句狠話,顯然是這時候也沒忘了報仇雪恨。

而房間朝南的窗卻開得老大,李賢盤腿坐在窗前的一張案桌上,兩隻眼睛若有所思地瞧著外頭的夜色,渾然不覺自己把桌子當椅子坐有什麼不對。

不知是直覺還是第六感之類的感知,他就是覺得這次的事情不對頭。可究竟是哪裡不對頭,他又著實說不上來。摩挲著下巴繼續琢磨馮子房提供的那些可憐信息,他又把思緒轉到了那個早就挫骨揚灰的陳碩真身上。那場動亂不過殃及浙皖兩地,真正的影響非常有限,怎麼可能還有這麼一批訓練有素的餘孽忽然冒出來?

就算有餘孽,那也應該去找相關人等報仇,沖著屈突申若和賀蘭煙下殺手幹嗎?等等……馮子房說,當初平定陳碩真之亂的是房仁裕,而房仁裕就是房芙蓉的祖父……

他忽然一個翻身從案桌上跳了下來,想要叫人卻又覺得自己太過多心,房仁裕早就死了,這事情怎麼也扯不到房家,遂又重新在椅子上坐了下來。然而,他剛剛坐定,冷不丁便瞅見不遠處的天空通紅一片,一瞬間,他的瞳孔頓時猛地收縮了一下,起身一個箭步衝出門去。

馮子房忙碌了一晚上才剛到書房準備打個盹,誰料忽然有差役來報鄰近的某個坊大約著火了,他頓時一個激靈蹦了起來。這洛水以北的街坊大多是權貴所住,雖說天熱起火併不是什麼稀罕事,但若是那火不長眼睛,燒了哪家不能燒的,那就麻煩就大了。

他正尋思的時候,忽然只聽門砰地一聲被人推開,一個人影三兩步沖了進來。見是李賢,他不禁一陣奇怪。這北邊起火,怎麼也和李賢不相干,這位親王如此著緊幹什麼?

李賢卻來不及理會馮子房的小心思,直截了當地問道:「起火的地方是哪裡?」

「這遠遠的看不分明,我已經派了差役,金吾衛大約也驚動了,這消息應該很快就能傳回來!」馮子房覷著李賢臉色,心裡也有些發毛,「這夏日天干風燥,容易起火,十天裡頭總有那麼一回,就算是洛水以北住著不少官員,只要家裡下人當心,一場火併不礙事。」

不礙事,不礙事你頭上出那麼多汗幹嗎?

李賢瞧著馮子房油光光的額頭,忽然忍不住笑了一聲:「我也希望不礙事,只怕這天不遂人願,所以過來看看而已。你既然這麼說,我可回去睡大覺了!」

馮子房是知道好歹的,趕緊陪笑道:「殿下這是替我操心,我怎會不領情,不若在這裡等等。如果沒什麼大事,殿下再回去睡個好覺不遲!」

長夜漫漫,兩個大男人對坐著,自然分外無趣,索性就拿來了酒對飲。李賢是個酒桶,馮子房的酒量同樣不差,兩人就這麼你一杯我一盞,觥籌交錯之間順帶談談風月,時間竟是過得飛快。等到馮子房半醉半醒的時候,外頭終於有了動靜。

「明府,明府!」那差役不管不顧地一推門,見到上司和李賢正在那裡喝酒,登時愣了一愣,旋即方才記起自己的職責,「是歸義坊房宅著火了,聽說是被賊人闖入,還傷了房小姐,如今房家上下亂成一團,金吾衛已經把歸義坊封了!」

聽到一個房字,李賢就覺得事情不妙,待聽說房芙蓉受傷,他更是倒吸一口涼氣,上前一步逼問道:「可知道是哪裡來的賊人?」

那差役搖了搖頭:「我只不過找了個房家下人問了幾句,他們那裡如今亂了套,只知道房小姐受傷,賊人逃遁,其他的什麼都問不出來。」

李賢氣急敗壞,馮子房更是好不到哪裡去。賀蘭煙和屈突申若遇襲受傷,若是有李賢,這還能幫忙遮掩過去,靜悄悄地解決;可是,竟有賊人夜襲房家,這責任自然就大了。一時間,他再一次感到自己的頭一陣陣發脹,就差沒哀嘆霉運了。

揮手打發了那個差役,李賢便上去拍了拍馮子房的肩膀:「老馮,先頭說的話我自會兌現。如果我沒料錯,今天早晚發生的事都是一波的,不管是否陳碩真餘孽,都和你沒關係。我現在帶人先去房家看看,地牢那邊的人你盯著,務必問出他們的真實口供!」

看到李賢帶著盛允文匆匆離去,馮子房猛地一拍腦袋,心中如釋重負。不管怎麼說,李賢一向說話算話,雖說這次的事情大,但就是拼著吃一頓申飭,接下來的日子好過了就行!瞥了一眼旁邊的差役,他立刻淡定地吩咐了幾句,自己則立刻回書房迷瞪去了。

就是天塌下來,也得等他睡完了再說!

李賢出了縣衙一上馬,忽然想起一件事,立刻回頭看了看盛允文:「我倒是忘了,霍懷恩他們救下了申若姐和煙兒,之後到哪裡去了?」

盛允文正拉韁繩的時候猛聽到這個,頓時怔了一怔,隨即無奈地搖了搖頭:「霍大哥他們大約是把人護送到縣衙就離開了,說是去追查,不過我看也暫時查不出什麼。如今尚是宵禁的時候,要找他只怕要等天明了!」

這話說得自然不差,李賢此時若非拿著洛陽令的憑信,哪怕他是親王,這犯禁也未必能討到好。雖說心頭還有一個大疙瘩沒有解開,但他還是點點頭一抖韁繩,瞬間疾馳了出去。在盛允文跟上之後,張堅韋韜互相望了一眼,同時感到茫然。

這他娘的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事!

歸義坊住著眾多高官,房家雖然是名門,但在其中還不算頂尖的富貴戶。這麼一場火一起,左鄰右舍的主人家少不得派來不少僕役幫忙,人多力量大,火勢漸漸地被控制了下去。然而,讓房先忠憂心忡忡的卻不是這祝融肆虐,而是女兒的傷勢。

一個侍女匆匆進來,見房先忠面色鐵青,心中便有些怯意,說話更是結結巴巴的:「老爺,大夫,大夫說……」

「大夫都說了什麼,你倒是給我說清楚!」

吃這疾言厲色一嚇,那侍女的話登時全都憋了回去,更是半個字都吐不出來,只是那裡簌簌發抖地啼哭了起來。房先忠正在氣頭上,冷不丁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聲喝道:「哭什麼,人都還沒死呢,嚎什麼喪!」

正在這當口,外頭一溜煙地竄進來一個管事,他卻比那侍女領顏色的多,趕在房先忠發火之前,利索地行了一個禮:「老爺,是沛王殿下來了!」

沛王李賢?

房先忠不禁感到莫名其妙,李賢分明住在修文坊,趕到這裡不但有很長的路,而且要穿過洛水,就是耳報神再靈,這外頭可是在宵禁呢!疑惑歸疑惑,他卻也不會把這樣一個尊貴的人攔在外邊,慌忙親自出門迎接。

見了房先忠,隨口寒暄了兩句,李賢便打發走了無關人等,隨即直截了當問起了房芙蓉遇襲的事。發覺房先忠面上似有猶豫疑惑,他略一思忖,索性把今天賀蘭煙和屈突申若遇襲的事情大致講了一遍,又暗自點出洛陽縣衙那邊初步審案的經過。

房先忠原先還以為李賢是單單為女兒而來,心中自然是黯然惋惜。等聽李賢說完,他就再也撐不住了,兩隻手微微顫抖不說,就連嘴唇也打起了哆嗦。他死去的父親平定陳碩真之亂的時候,他年紀還小,卻也知道那是大逆不道的造反。如今若真是反賊捲土重來而傷人,不但會傷到先父的聲譽,更會引起一場大亂子!

「殿下,我如今方寸已亂,此事,此事……」

李賢也不等房先忠把話說完,又追問道:「令千金的傷勢如何?」

問起這事,房先忠這才想起剛剛那個侍女並未把女兒的傷勢交待清楚,一時間更是心急如焚,想想也顧不上其他,竟是拋下李賢親自往後房去,足足過了一刻鐘方才轉回來,眉宇間儘是憂色。

「小女左肩中了一刀,兼且又落了水,如今還未蘇醒過來。唉,好在她那幾個婢女忠心救主,否則只怕不知道會出什麼事!芙蓉平日待她們很好,若是知道她們都死了,只怕是……」

見房先忠連連嘆息,一副難以自主的模樣,李賢更是覺得煩燥,索性站起身在大廳中來來回回走了好幾圈,腦海中時而浮現出房芙蓉的倩影,時而想到那幾個可憐的婢女,忍不住也重重嘆息了一聲,但更多的卻是壓抑不住的怒氣。

居然對女人動手,這都是哪個混賬東西乾的好事!這次他真的怒了,就是把整個洛陽翻過來,他也非把那隻手揪出來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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