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 惜才的老於,花前月下驚魂

一場詩會下來,于志寧幾乎對每個人的詩都做了評判,而算到最後,誰都不及王勃做的詩多。由於醉倒一片,觀主妙惠少不得命人送了醒酒湯,饒是如此,一醉不起的人也不在少數。雖說原本的議題是勝者可得長安詩王的稱號,但王勃卻抵死不肯接受,最後只取了書和一百貫賞錢。

而其他人也各自欣欣然,能得文壇元老於志寧一句稱讚,那傳揚出去可是莫大的榮耀!

王勃畢竟年少,剛剛那一斗酒只喝了一半,卻被侍者輕輕放過,因此此時清醒得很。他笑吟吟地走上前來,身後的一個書童抱著高高一摞書,而那個錢箱則說定了之後再送到他家裡去。此時此刻,小傢伙的臉上寫滿了說不出的興奮。

「李大哥,我這頭名可是來得僥倖!若要真正評判,你那五首詩可比我強多了!駱大哥那首詩也不賴!」

一場詩會下來,駱賓王不但覺得大為有趣,但更高興的還是自己結識了幾個友人。聽王勃這麼說,他不禁笑著搖了搖頭,卻沒有說話,倒是李賢笑嘻嘻地在王勃肩膀上拍了一下。

「子安,你這下可有錢了,一百貫就是十萬錢,夠你在長安開銷一陣子了!」

王勃卻只是聳了聳肩:「我只需二十貫給我爹娘買些禮物回去,剩下的給我也沒用。大家都是兄弟,一點錢何必記得那麼清楚,回去之後不如大家一人二十貫分了吧!」

李賢有的是錢,更知道陸為和杜元中家境殷實,根本不缺這二十貫。然而,他深知若是推託不取,駱賓王必定不肯收,便乾脆利落地點點頭道:「好,既然是子安你的好意,我可就不客氣了!」

他這麼一開口,陸為和杜元中自然不會拒絕。於是,駱賓王忖度這是王勃好意,就爽快地答應了。正在這時,眼尖的王勃只見那邊走來了一個人,連忙出聲提醒道:「於大人來了!」他這一提醒,其他人頓時紛紛轉身,個個忙著施禮不迭。

這一日的于志寧一身便服,銀髮銀須精神矍鑠,臉上洋溢著一種熠熠神采,即使是李賢這個弟子,也不禁感到心中一動——確實,他已經好久沒看到老於如此精神奕奕了。他原本擔心老於會忍不住一口道破自己的身份,但這位師傅一上來便彷彿沒看見他一般,徑直盯著王勃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陣子,那目光端的有幾分丈人看女婿的意味。

「後生可畏,好,好!」

于志寧連道了兩個好字,忽然意味深長地看了李賢一眼,旋即使勁扯了扯自己的鬍子,竟是二話不說轉身離去,但凡所過之處,都會和那些士子攀談一會,自然而然地引來了眾多感激拜謝之聲。除此之外,屈突申若和賀蘭煙也陪著觀主妙惠周旋於士子中間,大姊頭倒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小丫頭卻時不時朝這邊偷偷瞥上一眼。

儘管于志寧那兩聲好不知是沖著誰而來,但五人自是各有感觸,王勃是最激動的那個;而駱賓王雖然竭力保持矜持,面上的那一絲潮紅卻出賣了他的心緒;陸為杜元中雖說不認為老於在稱讚自個,但都覺得面上有光;惟有李賢被老於的目光給嚇了一跳。

這老於雖說如今不怎麼從事政治了,可算計著實不差,上回輕描淡寫幾句話就讓自個不得不拜師,這一回不會是瞧上了人家王勃,準備招去作孫女婿吧?

「呃!」

一陣嘔吐聲打破了李賢的沉思,扭頭一看,身前不遠處,那個羅處機正摳著嗓子在那邊嘔吐,身邊沒有一個人。雖說他對於這傢伙剛剛的挑釁很是惱火,但人家既然是醉了酒,而且又當眾道了歉,他也沒必要深究。他正琢磨著該怎麼下手,卻只見羅處機嘔吐了一陣子,忽然往旁邊一倒,竟是直接不省人事。

「那傢伙活該!」

王勃畢竟年輕,見狀立刻解氣地冷哼一聲,顯然還記掛著對方的揶揄。而駱賓王畢竟是經歷過風雨的人,發覺羅處機衣著和自己彷彿,他便敏銳地感到對方很可能也是鬱郁不得志之輩,連忙上前將其扶起。他待要回頭喚人的時候,李賢已經開口叫來了兩個侍者幫忙攙扶,又派人去外頭找馬車。

「看他醉成這個樣子,留在這裡只怕沒人管,感染了風寒就倒霉了,先送回我那裡去算了。」

簡簡單單一句話讓駱賓王大起知己之感,而等到一干人回到別業,一群僕役再次忙翻了天——須知眾人身上都是酒氣,沐浴加上從裡到外換過一身衣服清清爽爽地出來,已經是一個時辰之後的事了。而除了李賢,其他人都是頭重腳輕,羅處機則是像頭豬似的到現在還沒醒。儘管剛剛天黑,說了一會話,除了李賢,一幫人竟是全都去睡了。

精神正好的李賢自然不會錯過大好夜生活的機會。事實上,白天的時候他按捺著不能和大姊頭小丫頭打招呼,若是晚上還不過去說一聲,下一回的事情只怕分外難過。除此之外,他還真有事情去和屈突申若商量。不得不說,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大姊頭確實可靠得緊。

他熟門熟路地敲開了至德觀大門,迎上來的一個中年女冠莞爾一笑,卻也不上去引路,而是徑直朝裡邊一指,便悄無聲息地掩上大門退走。沒奈何之下,李賢只得自己順著小路往裡頭找,渾然不覺自己一個大男人天黑了之後闖一個女冠觀有什麼干係。

好在這一次他沒有撞見什麼美人出浴等鏡頭,很快循著一陣叱喝聲來到了白天的那個園子,卻見裡頭寒光閃動,兩個人影你來我往打得好不熱鬧。那個手執九節鞭的赫然是屈突申若,至於雙股劍使得水潑不進的,則顯然是小丫頭。

自從韓國夫人去世之後,賀蘭煙就已經擱下了功夫,誰知如今竟然又撿起來了!

對戰良久,賀蘭煙終究不敵屈突申若的重重攻勢,左手劍砰然落地。而屈突申若卻並未收勢,而是徑直往李賢這邊望來:「六郎,賀蘭可是念了你很久,怎得現在才來?」

對於大姊頭這種分心二用的本領,李賢早就有所領會,見狀也不吃驚。上前打過招呼之後,見小丫頭滿頭大汗,他便自然而然地掏出帕子在她額頭擦了兩下,旋即在她耳邊低語了兩句。一瞬間,賀蘭煙臉色緋紅,狠狠白了李賢一眼便匆匆朝小路一頭走了。

「六郎,賀蘭還真是被你吃得死死的!」屈突申若隨手把九節鞭往石桌上一擱,自己則乾脆靠在了旁邊的槐樹上,嫣然笑道,「上次妙惠提到那個駱賓王,賀蘭原本還攛掇我去找人,誰知我派去的人還沒回來,這邊你就無巧不巧地撞上他了,果然是撞大運!」

李賢還不知道賀蘭煙曾經動過如此心思,更不曾想屈突申若下手如此之快,頓時心中感動,旋即思量著待會進去好好給小丫頭一些補償,至於大姊頭……他一抬眼就看見對方那雙燦若晨星的眸子緊緊盯著自己。話說回來,如今天上有月,眼前有花,算不算花前月下?

他胡思亂想了一陣子,忽然問道:「申若姐,你覺著上官儀這個人如何?」

「上官儀?」屈突申若微微一皺眉,旋即曬然笑道,「要說風度儀錶,天下少人能及;只不過,他那上官體的詩不對我的脾胃,若不是你六郎開創了豪邁流,只怕這勞什子上官體流傳得更盛,到時候齊梁遺風就更盛了!」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問這個!」

見李賢滿臉不快,屈突申若不禁愉快地笑了一聲:「我當然知道你不是問這個。觀文風可見其人,這上官儀文風如此,為人自然也如此。」

一個此字出口,她忽然輕喝了一聲,右手猛地擲出一件物事。黑暗之中赫然傳來一聲悶哼,緊接著便傳來了一陣衣袂破空的聲音。這時候,李賢方才知道是有人在附近窺伺,心頭遽然大震,再張望時卻早已沒有人影。

「不用看了,那傢伙肯定已經逃了!」屈突申若彷彿事不關己一般擺了擺手,旋即冷笑道,「自從我和賀蘭到了這裡,來窺伺的這已經不是第一個了,只是這傢伙身手不錯,大概不是登徒子一流。六郎,你可別好了傷疤忘了疼,該帶護衛的時候別逞強。要是再來一次,未必有上一次那麼幸運。」

李賢心知肚明她說的是哪一遭,但他更明白,自己進至德觀之前,早就把張堅韋韜盛允文等人留在巷子兩邊,若是運氣好,說不定能抓到那個逃遁的人。可是,屈突申若剛剛是否因發現有人,所以才顧左右而言他?

「話說李義府最近常常有信送到各家宅邸,尤其是許敬宗那裡每隔幾天就有李義府一封信。」屈突申若漫不經心地拿過自己的九節鞭,見李賢絲毫沒有緊張之色,她頓時露出了一絲瞭然的微笑,「果然,我該對那些跑到我這裡打探消息的人說,李義府這傢伙是回不來了。」

聽到最後一句話,李賢頓時心中一凜,正欲追問,卻只見屈突申若伸了一個懶腰大大打了聲呵欠,竟是撇下他徑直走了,臨到小路盡頭方才扔下了一句話:「外頭的事情你趕緊去解決了,賀蘭那裡我幫你先拖延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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