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勝敗本常事,畏輸非丈夫

驪山並不是一個小地方。

但是,這年頭的湯泉宮可不是日後的華清池,上頭殿閣雖然看似連綿不絕,但還是有限制的。像許敬宗李績這樣的宰輔重臣,還有可能獨居一個院子,但普通官員或是武將自然只能湊合一下大家擠擠——能跟著皇帝老子泡溫泉,那就已經是天大的福氣了。

而李敬業四個人雖然有一個獨立的小院,但因為冷泉殿畢竟地方大,因此四人仗著伴讀的名義,常常佔據了殿後寬大的演武場,這一天也同樣不例外。

得知李賢已經進了書房,李敬業不禁重重拍了拍巴掌,不無興奮地嚷嚷道:「這下好了,憑著我剛剛那些夠火候的勸說,要是老於還不知道把握機會,那就是天字第一號大笨蛋了!嘿,只要六郎拜師,老於一定會把心思全部放在他的身上,我們只要應付兩下就成了。」

程伯虎對讀書最最頭痛,此時自然是興高采烈,而屈突仲翔雖說覺得這麼做可能會有問題,但考慮到上次被關禁閉的倒霉經歷,他也就把那些顧慮拋到了九霄雲外。開玩笑,他之所以選擇跟著李賢當伴讀,可不是為了給於老頭整治的!

眼見那三個傢伙全都沉浸在對美好未來的遐想中,薛丁山實在忍不住了:「以於大人的個性,倘若六郎真的拜了師傅,我們今後只怕會更難過而不是更好過!於大人顯然是想讓六郎當一個賢王,又怎麼會放過我們四個?你們可別忘了,他已經不止一次嘮叨我們資質差了!」

一席話說完,李敬業程伯虎屈突仲翔已然是呆若木雞——敢情他們這禍水東引之計,拐彎抹角居然回到了自己身上!于志寧要真的名正言順成了沛王王傅,以後只怕更會對他們盯得死死的。這麼簡單的道理,他們事先怎麼沒想到?

「小薛,這種話你事先怎麼不說!」

見李敬業咬牙切齒地沖著自己怒吼,薛丁山不禁聳了聳肩:「我早說你們會相信么?」

一句話說得三人啞口無言,然而,還不等李敬業再說什麼,一個聲音便突兀地在他身後響起:「敬業,你可是好算計啊!」

「六郎……」

李敬業一扭頭便看到了面帶冷色的李賢,頓時感到不妙。待要拉上旁人壯膽的時候,卻只見程伯虎和屈突仲翔全都沒義氣地溜到了薛丁山背後,他見狀不禁氣結。眼珠子一轉,他便趕緊陪笑道:「六郎,我不過是看於師傅那股子愛才之心……」

「廢話少說!」

雖說李賢明白自己上了當,但是,真正忖度下來,他並沒有吃什麼虧——老於固然是一本正經的人,可還算通情達理,剛剛已經親口答應一應日程還是按照先前,並不打算一天到晚拘著他讀書。而他反而還賺到了一個老智囊,成本核算下來一點都不虧。

再加上老狐狸李績這個師傅,他這運氣還真是不錯。

話雖如此,但是平白無故被人算計可不是什麼愉快的事情,因此他死死瞪了李敬業好半晌,直到把對方看得渾身發毛方才暫時罷休。他當然想好好教訓李敬業一頓,問題是,眼下還有另外一件更要緊的事情。

「我問你,師傅後天要考較你的劍術,你現在練得怎麼樣了?」

見李賢岔開了話題,李敬業先是舒了一口氣,可是一提到李績的最後通牒,他那臉色頓時異常難看。

「練得怎麼樣……我他娘的就是不知道!」他忽然變得氣沖沖的,沒好氣地一屁股坐了下來,「雖然比不上伯虎小薛的心無旁騖,但我至少不比六郎下的功夫少吧?可偏偏我這劍術愣是沒有長進,每次問爺爺,他都用那種古怪的目光盯著我看,卻一句指點都沒有!如今還給我下這種最後通牒,他還是不是我爺爺!」

李賢還是第一次看到李敬業在背後這麼指摘李績,一愣之後,他忽然隱隱約約覺得抓到了一點什麼,但要真正理出頭緒,卻又是雜亂無章。左思右想不得章法,他索性也就不想這些有的沒的,一把將李敬業拽了起來。

「沒出息,師傅既然要考你,順順利利通過不就完了!」他一面說一面重重拍了拍李敬業的肩膀,旋即對旁邊的程伯虎三人喝道,「大家是兄弟,都來幫敬業一把,再去把盛允文叫來,我就不信敬業就過不了這一關!」

聽說要練武,程伯虎薛丁山自然是滿口答應,而屈突仲翔忖度這兵器上怎麼也要遜色三人一籌,立刻自動請纓去叫盛允文。李敬業還來不及感謝,就被程伯虎愣是拖到了場中,很快,他就自然而然地被那凌厲的攻勢逼得左支右絀汗流浹背。

在場邊站著觀望的李賢不禁眉頭緊蹙,屈突申若的意思是說李敬業沒有突破那臨門一腳,而以他平日和李敬業較量的情況來看,雖說是勝多贏少,但似乎沒有什麼本質性的區別,為什麼李績沒有對他下過諸如此類的最後通牒?他可不相信老狐狸李績會因為他的身份而對他另眼相看。

見李敬業招架不住程伯虎的攻勢,跳出圈子舉手認輸,他心中忽地靈光一閃。見旁邊還站著一個興緻勃勃的薛丁山,他眼珠一轉便把人拉過來吩咐了幾句。幾句話說完,見薛丁山眼珠子瞪得老大,他便指了指兵器架。

「難道我的話你也信不過么?」

好容易歇息夠了,李敬業方才垂頭喪氣地爬起來,見拎著斧頭的程伯虎還在盯著自己,他連忙擺擺手道:「不行了不行了,伯虎你放過我吧!我這人就是再練上十年,也沒那個天分突破,大不了我以後就不用劍了!」

他這句話還沒說完,背後忽然響起了呼呼風聲,幾乎是本能反應,他猛地朝旁邊一滾,眼角餘光便看見一截槍尖出現在他剛剛那個位置上,凌厲的勁道竟是在地上留下了一個小坑。大駭之下,他見那個執槍的人赫然是薛丁山,不由破口大罵道:「小薛,你想殺人么?」

薛丁山卻壓根不理他,回槍一收,一旋手腕又是一槍,槍頭的那一縷寒芒猶如毒蛇一般,不但角度刁鑽,而且和平日彼此喂招時的留手大相徑庭。

雖說李敬業知道薛丁山不可能是真的要自己性命,但是,在那槍影籠罩下,別說他不敢去賭那種可能,就連身體也本能地做出翻騰等各種反應,卻一直沒有找到機會拔劍,更來不及去看其他人在幹什麼。

好容易閃過直搠右胸的一槍,他正想再喝罵兩句,忽然只覺腦後忽忽風聲,頓時魂飛魄散。此時此刻,他再也顧不上什麼狼狽不狼狽,一個標準的驢打滾挪開三尺,這一次他不用回頭看,便知道那絕對是程伯虎無疑。

這兩個傢伙都瘋了么,比試就是比試,什麼時候需要動生死!

然而,眼前一道凌厲的劍光把他所有的話全都堵在了嗓子眼,儘管他想要故技重施再次躲開,儘管他想要開口喝止,但是,他的身體卻忽然做出了最迅速的反應。

拔劍,上擊!

叮地一聲響,他只覺身子被一股大力推出去好幾步,直到這時,他方才看清了那退開的執劍身影,除了李賢還有何人?這時,他悶在心裡頭的喝罵終於吼了出來。

「他娘的,你們還讓不讓我活了,三個打我一個!」

「要不是三個打你一個,你能使出剛剛那一劍?」見李敬業一下子愣了,李賢便聳肩笑道,「這要是換成平常,你早就投降了,怎麼還會捱到最後?我現在總算知道敬業你為什麼難以突破那臨門一腳了,這劍術和做人一樣,講究一個百折不撓,絕處逢生。你天分高,每逢知道難以取勝就罷手了,所以嘛……」

他說到這裡就止住了,響鼓不用重鎚,如李敬業這樣心思靈動的人,沒道理不明白這些。正是因為李敬業太聰明了,所以起初進展頗快,到了最後反而及不上其他人。像那次相撲大會,他明知必敗卻還繼續上的事情,換成李敬業是絕對不肯乾的。

見李敬業渾然忘我地坐在地上冥思苦想,李賢便一把拉起旁邊莫名其妙的程伯虎和薛丁山往外頭走。薛丁山自然無話,而走到半路的程伯虎卻忍不住問道:「六郎,我們這樣痛揍他一頓,他就真能一下子長進?」

李賢瞥了程伯虎一眼,忽然笑嘻嘻地問道:「如果是你,遇到一個絕對不可能勝得了的人,你會怎麼樣?」

「沒打過怎麼知道?」程伯虎的回答異常直截了當,「先提起斧頭干他娘的,如果真的輸了,我就回去好好練,練好了再去挑戰,輸了再練,總有一天肯定能贏!」

這是標準的程氏答案,李賢看了看薛丁山,見這位也露出了深表贊同的表情,他不禁在心裡感慨了一聲——如程伯虎這種人找到一個就已經不易,他居然能一下子遇上倆,這個世界還真是小啊!

等到三人來到了場邊,屈突仲翔方才剛剛把盛允文帶過來。看著一臉茫然的盛允文,再看看場中仍然坐著的李敬業,李賢便笑著點點頭道:「老盛,伯虎他們都說你劍術不錯,待會陪我練練!對了,我倒是對你當初那些遊俠的日子很感興趣,閑的時候也順便對我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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