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武后的「大禮」,恰似溫泉浴

李賢一腳踏進武德殿,阿蘿便匆匆迎了上來,低聲提醒道:「殿下,皇后娘娘可是在裡頭等你好久了!」

武后來了?

嚇了一跳的李賢不敢怠慢,慌忙一溜小跑地奔了進去,快要奔入主殿的時候,他卻漸漸放慢了腳步,探頭探腦地在裡頭張望了一下。大殿壁上的油燈全都亮著,四下里站著好些內侍宮人,卻全都一聲不吭垂手默立在那裡。往日他的座位上,一個麗人正用手肘支撐著腦袋,饒有興緻地看著一卷東西,可不是他那位母后?

就在他正打量的時候,武后彷彿心有靈犀一般,忽然放下手中書卷抬頭朝這邊望了過來。他見狀心道不好,慌忙陪笑著迎了上去,少不得下拜道安。

「你要是少惹一點事情出來,我就安了,沒見過你這麼會惹事的孩子!」

武后一把將李賢拉了起來,銳利的眼神在他周身上下掃視良久,這才沒好氣地斥道:「要不是許敬宗來報說一聲,我還不知道你居然學了人家去捉賊!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你難道不懂?把自己設於如此險地,萬一出了事情,可是別人為你擔待!」

這訓斥聽上去雖然嚴厲,但李賢哪裡不知道字字句句都是出自回護,自然是連連點頭應了。這點頭才點到一半,他就感到自己的耳朵被揪住了,心中頓時暗自叫苦。早先看過臨川長公主和屈突申若對周曉來過這麼一遭,不會他也這麼倒霉吧?

「和你說什麼都是一個好字,可最後做到的有幾回?你如今能耐不小啊,坊間的冰食如今也叫六郎冰了,稀奇古怪的玩意層出不窮,可就是不見在其他事情上多上心!你好歹也學著你太子五哥,多多讀書,少在外頭閑逛,以後也能為你父皇多分擔一點!」

要是學李弘,趕明兒你老媽攬權的時候,就得嫌我礙事了!再說,要管事,又不是非得讀書不可!

李賢在肚子里暗中嘀咕,嘴上哪敢怠慢,一連串好話和承諾完全不經大腦兜了出來。這時,他方才感到那隻拎著耳朵的手漸漸鬆開了,登時如蒙大赦,眼睛自然免不了在他這位母后的周身掃視了起來。

許是夜晚的緣故,許是沐浴過的緣故,武后的髮髻並不像白天那樣紋絲不亂,上頭的花樹寶鈿全都取了下來,只在中間墜了一株點珠垂鳳。金鳳的首尾在燈光下熠熠生輝,更顯出了她幾分嫵媚。至於身上的衣裙也全都換上了輕薄的晚裝,看這架勢,由不得李賢猜不到她接下來的去處。正胡思亂想的時候,一句不容他不注意的話一下子鑽進了他的耳朵。

「東宮太子太傅于志寧已經年邁,向你父皇薦了上官儀代替。」

那於老頭這下子真的要走了?李賢在心頭一震的同時,也連忙低頭避過了武后的目光。于志寧算是昔日長孫集團中碩果僅存的唯一一人,如今此人一去,正代表著那曾經光輝無限的一群人徹徹底底化作了塵埃。只可惜,老於的學問著實不錯,當太子太傅還是絕對夠格的。

「你父皇剛剛任命上官儀為同東西台三品,算是真正拜相了,不日就將拜他為太子太傅。不過,我卻進言留住了于志寧。他雖然當初黨附長孫無忌,畢竟這些年還算謹言慎行,再加上如此學問的人實在難得,再加上你沒人管束不行,所以我打算把他留給你。」

平平淡淡的一句話卻讓李賢呆若木雞,一下子愣在原地動彈不得。開什麼玩笑,他這位母后竟然會轉性子?這太不可思議了!留著于志寧並不是一個人的問題,而是一個態度問題——這豈不是意味著,李義府挖太子牆角的最終結果是,把太子的人送給了他這個沛王,而且還把上官儀拱上了位,成了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

可那是于志寧於老頭啊!這麼刻板嚴肅的一尊大佛,讓他找什麼地方給供起來?

他使勁吞了一口唾沫,涎著臉陪笑道:「母后,這是不是……不合規矩?」

武后自然理會得李賢的小心思,好笑地在他額頭上彈了一下:「如今英國公才是你的王傅,自然不便給於志寧什麼名義,所以我不過是建議讓他留在長安養老罷了,若是閑的時候就教導一下你。他似乎對這安排很滿意,還當著你父皇的面稱讚了你仁孝聰穎,將來必定是一個賢王!」

此時此刻,李賢心裡已經是恨得牙痒痒的,面上卻不得不強打笑意,那股子鬱悶勁就別提了。賢王……他對於做賢王沒有任何興趣,讓他做一個任性豪俠的閑王有什麼不好!

對於今天晚上發生的事情,武后多少問了兩句,並沒有太上心。而李賢早就決定把功勞責任全都讓給長安令馮子房一個人,因此除了對打鬥過程加以誇張之外,並沒有泄露那些人的身份——這樣的事情,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有利於日後發展。

「長安帝都之內,居然有這樣猖狂的匪徒,實在是無法無天!」

在李賢的刻意渲染之下,武后的臉色漸漸晴轉多雲多雲轉陰,露出了幾分陰霾:「雖然這次沒有出大紕漏,長安令馮子房畢竟難辭其咎!話說回來,平常只覺得屈突申若那丫頭豪爽大方,沒想到對幼弟卻還是關愛有加,勇氣膽識俱不輸於男兒,果然好風采!唔,我記得上次的西域健馬還有幾匹好的,你明日選一匹帶過去,就算是我賞給她壓驚的!」

他這母后搞錯了吧,該壓驚的哪裡是屈突申若,應該是屈突仲翔那小子才對!今晚上屈突申若大發神威,其他人都只有對付小魚小蝦的份。

話雖如此,李賢還是趕緊替那位大姐道謝,又閑話了好一陣子方才把武后送走。及至看著那隊人且行且遠,他終於長長噓了一口氣,然後用袖子狠狠在腦門子上擦了兩下,上頭自然全都是油漬。

他娘的,這天本來就夠熱了,應付完他這母后,他就像是從水裡撈出來似的!

「阿蘿,熱水預備好了沒有!」

阿蘿這時才笑吟吟地上來,幫著李賢把外頭的袍子脫了,用兩隻手指捏著交給了旁邊的宮人,旋即沖李賢眨了眨眼睛:「殿下這衣服大約能揪下好些水來了!對了,奴婢聽說,陛下和娘娘商量,準備去驪山幸溫湯,殿下這下可以好好享一會福了!」

驪山!

李賢原本還對阿蘿的嘲笑很是不滿,一聽到驪山兩個字立刻眼睛發亮。話說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他也早就想好好享用一下了,奈何他那父皇就在剛登基的時候去過驪山一次,之後再沒有去過,他一直都沒有找到過機會。

以他的身份,到時候絕對可以一個人霸佔一個溫湯,這種待遇又豈是後世和人擠著泡溫泉可以比擬的!嘖嘖,若是能夠把小丫頭一起帶上,到時候洗個鴛鴦浴……正想入非非的時候,他的眼前冷不丁浮現出屈突申若那張似笑非笑的臉,登時打了個寒顫。

「殿下,殿下?」

被阿蘿的幾聲叫喚叫回了魂,李賢這才意興闌珊地進了旁邊的偏殿沐浴。這一次的沐浴竟是阿蘿親自動手,差點沒把他身上的油皮搓了一層下來,痛得他齜牙咧嘴。這還不算,阿蘿一邊滿頭大汗地動手,一邊還在那裡說著風涼話。

「殿下這兩天可算是風流快活,撇下賀蘭小姐就不管了。今兒個她正好來覲見陛下和娘娘,到武德殿沒找到您,結果傷心得什麼似的!」阿蘿一邊說一邊沒好氣地白了李賢一眼,滿臉嗔怒地道,「賀蘭小姐待您的心思我們可是都看在眼裡,您要是對不起她……」

「好了好了,我明兒個一定去看她,這總成了吧?」李賢哪裡敢讓阿蘿再說下去,連忙打斷了話頭,心裡卻著實有些心虛——上回他吻了屈突申若的事,應該沒有別人知道吧?別看小丫頭平日對他百依百順的,萬一知道了那點勾當,真正吃起醋來可同樣了不得!

勞頓了一整天,李賢著實有些累了,因此帶著這些亂七八糟的情緒,再加上熱騰騰的水溫,他竟漸漸睡了過去。旁邊的阿蘿幾次說話沒人應聲,轉到前頭方才看見人已經發出了陣陣鼾聲,不禁又好氣又好笑。看著那懶洋洋的睡姿,她臉上的精明幹練之色漸漸都褪了下去,漸漸多了幾分柔情。

「阿蘿姐姐!」

耳畔傳來的提醒聲立刻讓她驚覺了過來,見旁邊兩個宮人正好奇地看著自己,她這才感到臉上一陣發燒,好容易才用最平靜的語氣吩咐道:「快去取一套乾淨衣服,看他這個樣子,一時半會也醒不過來,擦乾了身子讓人抬到床榻上去!」

「是!」

一個宮人聞聲立刻奔了出去,剩下一個和阿蘿素日交好的便上得前來,低聲取笑道:「殿下如今可是香餑餑,阿蘿姐姐橫豎只比殿下大幾歲,到時候殿下開府建宅的時候,少不得還得帶著你,到時候……」

「小丫頭胡說八道什麼呢,看我不撕爛了你的嘴!」

惱羞成怒的阿蘿立刻丟下手中的巾子追了上去,而沉沉睡在木桶中的李賢則似乎做了一個好夢,嘴角露出了一絲狡黠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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