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經略 第十二卷 暗潮洶湧 第二十章 步步緊逼欲為營

接到高明傳達的指令之後,燕青便把柳家大火一案的一些疑點寫成了書信,命人轉交趙鼎,這才匆匆回到了安溪鎮,再次假扮起了他的紈絝少爺。

此時,他好整以暇地坐在書房的椅子上,淡淡地對馮廷敬道:「老馮,你是本本分分的江南富戶,這一次,我把你拉下了水,雖然你不說,但是,我想尊夫人應該是心中忐忑的吧?」

這些天忙前忙後,馮廷敬早已是身心俱疲,因此竟情不自禁地嗯了一聲,然後方才醒悟到自己的失言,頓時臉色煞白。要說對燕青當年仗義相助的舉動,他是懷著十萬分的感激,這才會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對方讓他幫忙的要求。然而,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上,他卻漸漸有些膽寒了。如今鎮上老老少少都知道明尊教那位聖母住在他家裡,而朝廷以往對付邪教的那種雷霆手段,便如同利劍懸在他的頭頂。因此這幾日,他的妻子由於太過憂懼,卻是真的病了。

可是,一想到當日在瀘州城外,燕青眼睛不眨一下地便殺了那十幾個撫水蠻,然後又停留在原地等來了對方族裡報復的人,協商補償不成之後竟盡滅了那個幾百人的小部落,緊接著又和趕來的另一個部族一起分了那裡的地盤和牛馬積蓄,最後更在血泊之中和另一個頭人把酒言歡。那時他一路隨行,這種種猶如惡魔般的行徑一直都深深刻在他的心中,一刻都沒有忘記。

「七公子,我……」

「老馮你不用多說了!」燕青擺擺手打斷了馮廷敬的話,曬然一笑道,「我知道,當初我處理西南夷的那些手段可能嚇壞了你。只是,你要記住,他們是夷人,我們是漢人,漢夷之別便猶如天塹一般無法逾越,你愈是對他們懷柔,他們便會認為你軟弱,所以該殺的時候就一點都不能手軟!你是漢人,又是幫了我的大忙,再者尊夫人的憂懼也不是沒有道理,我怎麼會怪你?」

馮廷敬商人出身,對於這種漢夷大防的話似懂非懂,但是,燕青最後一句話的意思他還是能夠聽明白,當下頓時如蒙大赦:「多謝七公子的通情達理!」

「先前我對你交過一些底,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還有些事我也不想再瞞著你。」燕青既然打定主意對馮廷敬說明一切,自然再沒有任何猶豫,「當初我告訴你我是和記馬行的少東,其實這不過是託辭,和記馬行是我在以前西南馬幫的基礎上一手建立起來的,所以,說我是它真正的東家也不為過!」

見馮廷敬神情獃滯,他又微微一笑道:「西南的馬匹生意,如今有八成都掌握在和記手中。南至大理,西至吐蕃,還有那些西南夷部族,做生意的首選就是和記,這不是為了別的,一是我們的價錢開得公道,其二則是因為我們在官面上吃得開。和記的股東中,既有西南的大小官員,也有京城的親王勛貴。當今聖上和陳王,便在和記的整個股本中佔據了三成!」

「天哪!」馮廷敬終於從極度的驚愕中回過了神,但仍忍不住呻吟了一聲。他們這些做生意的儘管家財萬貫,但是,為了打點上下官員,往往是削尖了腦袋走門路,忍受層層盤剝。莫說是京城的那些達官顯貴,便是區區一州通判或是一縣縣令,往往也讓他們頭痛得很。聽得燕青如此手眼通天,他只感到眼前展開了一幅無比廣闊的藍圖。

知道火候到了八分,燕青便趁熱打鐵地道:「你大約在想,我是如何做到這些的是么?」見馮廷敬不自覺地點頭,他的笑容愈發燦爛,「朝中官員有朋黨,生意人也同樣講一個親疏遠近,若不是我後面有人,就算手段再烈,你以為誰會買我這個二十多歲年輕後生的面子?之所以有那麼多人信我,就是因為如今兩浙路江南東路經略安撫使高相公是我的義兄。」

這一下子,馮廷敬終於坐不住了,幾乎一骨碌跳了起來。江南富商雲集,他馮家不過是在安溪鎮算一個大戶,別說拿到江南,便是拿到餘杭也算不了什麼,可面前這個居然是貨真價實的相府衙內!他壓根沒有考慮過燕青的話中有任何不盡不實,起身便欲下拜。

「老馮,你這是幹什麼?」燕青一把拉起了馮廷敬,硬是把他按在了旁邊的椅子上,「我說了這麼多,你還不懂我的意思么?你守著這麼一份家當幾十年不變,難道就沒有別的想法?」

馮廷敬一時腦筋轉不過彎,愣坐在那裡許久,突然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他還不至於笨到聽不出這種程度的暗示,那是別人做夢都夢不見的好事啊,居然會落在自己的頭上!連家在江南商場的無往不利,不正是因為背後有那位高相公撐腰么?

終於,他結結巴巴地問道:「七公子,您……您的意思是說,這一次的事情,是高相公的主意?」見燕青只笑不語,他頓時恨自己多此一舉,連忙點頭道,「七公子放心,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小人也會把這次的事情料理好,絕對不會出任何紕漏!」

「你我之間,哪來那麼多客套,要是不相信你,我還會找你么?」燕青輕輕揚了揚眉,臉上露出了一絲奇特的神采,「安溪鎮太小了,老馮你一直窩在這裡,實在也太窩囊了一些。唉,若不是你的兒子太不爭氣,否則……」他驟然停住了話頭,微微一笑便轉身離去。點到為止,馮廷敬不是粗人,應該明白他的意思。

馮府的婚事操辦在安溪鎮引起了軒然大波,這些年明尊教在江南日益流行,但那隻限於下層民眾,富戶之間雖然也有女眷信教,可畢竟是少數,像馮廷敬這樣為了妻子而供奉明尊的更是鳳毛麟角。聽說聖母住進了馮府,甚至馮家的獨子還要迎娶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不少馮氏族人都跑到馮家苦苦相勸,結果都沒說服馮廷敬。臨到最後,還有人跑到餘杭縣衙告了一狀,最後自然是被趙鼎三言兩語打發了出來——趙鼎眼下追查柳家的事還來不及,哪裡有空去管別的,再說,明尊教的事高俅說了任由他們去折騰,到時候若有不對便一網打盡,他胡亂插手做什麼?

最終,婚事定在了正月中——這不是馮廷敬有心拖延時間,而是吳若華等人想要借一借春節的喜氣。他們這一次如此高調,雖然未曾引來官府的注意,但畢竟心中有鬼,不管怎麼說,正月大動干戈總是忌諱,他們也希望能夠真正由此漸漸接觸官面上的人物。

雖說定下婚約男女雙方便不能見面,但是,燕青從來就是無視於規矩的人,再加上他眼下扮演的是一個紈絝子弟,自然不會老老實實等到洞房那一天,然後再揭開新娘的紅蓋頭。

此時,他就似笑非笑地站在方蓉娘的房間前,懶洋洋地瞟著面前的兩個使女。那不是他家裡的下人,而是明尊教的信徒,所以他當然不會顧忌。果然,當他肆無忌憚地輕薄了幾句時,裡面帘子一掀,一個身著桃紅小襖的少女便鐵青著臉走了出來。

方蓉娘惡狠狠地盯著面前這個年輕人,心中恨不得將其一腳踢出去。對於這樁婚事,她原本就是千不肯萬不願的,但是,師命如山,兼且又是聖母保媒,她哪有拒絕的地步?在她記憶中,這性命也是羅昌救的,自然該聽師傅吩咐,因此從未想過要違逆命令。可是,真的要將清白的身子交給這個二世祖么?

「娘子,我們就要成親的人了,你還這麼害羞做什麼?」燕青見兩個使女悄無聲息地走了,立刻眯縫著眼睛上前了一步。既然她們都在蓄意製造機會,那就說明這明尊教更想把生米煮成熟飯,那麼,何妨再試探一下?「你就這麼冷淡,連見我一面都不肯么?」

「我一日未嫁,便算不得你的人!」方蓉娘咬牙切齒地吐出一句話,恨恨地一轉身就想走,誰料腳下一滑,整個人情不自禁地便往後倒去。一聲驚呼後,她就感到自己躺在了一個堅實的懷抱中,一抬眼便看到了那雙可惡的眼睛。

「娘子,這天冷路滑,腳下可得小心些!」燕青狡黠地一眨眼睛,臉上的笑容愈發促狹,「當然,你若是總這麼投懷送抱,我是再樂意不過了!」

「你……」

方蓉娘使勁掙脫了出來,又羞又氣地瞪了他一眼,一甩簾進了屋子,只餘下原地的一陣幽香。而燕青在那裡站了許久,突然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便聳聳肩轉身去了。只是這一會兒的接觸,他卻已經認清了一點,對方乃是如假包換的良家女子。

「這些傢伙倒捨得花代價!不過,看這夥人的嘴臉,恐怕還有什麼名堂!好人做到底,我就再幫她一把好了,否則這丫頭就算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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