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經略 第九卷 內憂外患 第十七章 探病情言語摧心

這一日,陳王趙佖照例進宮探望趙佶的病情,在親口從幾個醫官那裡得知趙佶已經沒有大礙,再休養半月就可以上朝之後,他不由長長舒了一口氣。對於他來說,這三個月無疑是最難熬的日子,身體上疲累些也就罷了,可最難忍受的還是那種不知前路的茫然。宗室不管政務的前例都放在那裡,所以就算趙佶有言在先,他也不會貿貿然插手國家大事,可是,若是真的事事不管,他又怎能夠看清全局?

「官家能夠上朝,我也就放心了!」陳王見病榻上的趙佶不復當初面色蒼白的模樣,情不自禁地流露真情嘆息了一聲,「好在官家一向身體康健,所以才能夠這麼快康復。」

「要是沒有那麼多煩心事,朕又何至於病了這麼久?」趙佶見面前的兄長似乎越發瘦弱了,不由心中一緊,「朕這一病,著實累了八哥!」

「這是什麼話!」趙佖聞言失笑,隨手替趙佶掖了一下被角,「都是兄弟,說這話豈不是辱沒了兄弟情分?再說了,你是天子官家,一身系著天下百姓,我就是累些也是應該的。橫豎我是個病秧子,多活兩年少活兩年都無所謂。」

「八哥!」

「好了好了,都是玩笑話,看你當真的。」趙佖見趙佶變了顏色,連忙改口道,「我也想多活幾年,這盛世氣象,我還沒有看夠呢!再說了,我那兒子如今還小,我怎麼也得看著他長大不是?」

「有奕確實是個聰明的孩子。」

趙佶的口氣這才緩和了下來,但是,臉上仍不無怔忡。大宋皇帝友愛宗室的名聲在外,但是,對宗室的防範同樣也是先前歷朝所沒有的。一旦成為宗室,那麼,縱有天大的抱負也只能放在心裡,平時舉止更要萬分當心。可以縱情酒色,卻不能談論國事,也不知有多少宗室的英年早逝和這種情況有關,想當年他也不是同樣如此么?

見趙佶失神,趙佖也沉默了下來。他心裡還梗著另一件事,但是,卻不知道是否該在這個時候提出來。左右權衡良久,他終究還是開口說道:「官家,還有一件事得告訴你,你病倒的時候,蔡王也病了,聽醫官院的幾個醫官說,他病得還不輕。」

「蔡王?」趙佶的神色倏然一變,但隨即便恢複了鎮定,「朕如今沒法去看他,八哥若是有空,便代朕去看看他吧。」

「嗯。」趙佖終究還是把到了嘴邊的話吞進了肚子里,趙佶趙似兩人之間的隔閡,早已不是隻言片語就能說清楚的。再者,當年仗著母親的勢頭,趙似從來不把包括他在內的其他兄弟放在眼裡,彼此兄弟情分淡如清水,他又何必為了一個趙似而大動干戈?

趙佖一出福寧殿,便有一個小黃門迎上來,他此刻卻無心乘坐肩輿,隨口吩咐一句便下了台階。雖然這些天的操心讓他瘦了一圈,但整個人的精神卻有所好轉,也不會走幾步路便氣喘吁吁,因此,他便背著手慢慢在宮城中踱起了步子,並沒有立刻去蔡王府的意思。

正當他又轉過一座偏宮時,前方一個人影突然一溜小跑迎了上來,定睛一看卻是郝隨。見這個宮中品級最高的內侍畢恭畢敬地下拜行禮,他便微微點了點頭。

「陳王,剛才福寧殿傳來了旨意,命小人跟隨陳王前去蔡王府探視。」郝隨起身後便滿臉笑容地說道,「聖上有命,賜蔡王人蔘、燕窩以及各色補品若干,說是還需要什麼全由陳王做主。」

「哦?」趙佖眉頭一挑,心中陡起疑雲,郝隨假傳聖旨固然沒有可能,只是,趙佶突然另派人跟著自己前去,這又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信不過自己,還是……

「你在宮中多年,分寸自然比孤王拿捏得准,你看著辦吧。」

郝隨卻是不肯僭越,先扶著趙佖登上了肩輿,這才去內庫和御葯院選好了東西,用匣子一一裝了,又挑了八個精幹的小黃門拿了東西。臨出禁中之前,郝隨借口官家有話交待陳王,悄悄把趙佖拉到了一邊,隨手遞過去一封火漆封口的信函。

見信封上落款是一個高字,而封口火漆宛然絲毫沒有開過封的痕迹,趙佖又沉吟了片刻,這才剝去火漆取出了信箋。展開一看,上面只有寥寥數字,但是,其中內容卻讓他臉色大變,差一點站不住身子。

「陳王,陳王!」郝隨悚然一驚,連忙上前不著痕迹地扶了一把,眼睛卻絲毫沒朝信上瞟一眼。自從那信入手之後,他便從來沒有打過偷看的主意,這年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知道得太多沒有任何好處。憑著先前扶助趙佶登基那點功勞,他沒必要再往裡頭摻合。

從極度的驚愕中醒過神之後,趙佖的臉色自然是比剛才更加蒼白。他小心翼翼地將那紙信箋塞在了袖子中,卻將封套遞給了郝隨。「此物你應該知道如何處置。」

郝隨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陳王放心。」

進了蔡王府,趙佖便聞到了一股濃濃的藥味,眉頭立刻緊緊皺了起來。他自己就是靠葯吊著性命的藥罐子,當然知道葯香的濃淡代表著什麼,看情形,似乎蔡王趙似的病情絕對不容樂觀。果然,聞訊迎接出來的蔡王元妃梁國夫人正是滿臉憂色。

趙佖見四歲的趙有恭正畏縮地躲在母親身後,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自己的獨子,自然而然地嘆了一口氣。蔡王趙似縱情聲色的事在京城宗室之間從來就不是秘密,所以,和自己這個藥罐子一樣只有一個兒子也就沒什麼奇怪的了。先前高俅已經露過底,再加上自己剛剛看到的,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麼,恐怕這個孩子很快就要失去父親了。

他伸手撫摸了一下趙有恭的頭,這才對梁國夫人點了點頭:「十二弟的病有轉機了么?」

「他們都說,蔡王的病來勢洶洶,倘若一個不好……」往日向來嫻靜的梁國夫人再也難以掩飾心頭的悲切,忍不住落下了淚來,「陳王若是想知道真正如何,就去看看他吧!」

「唉,官家也病著,十二弟也是如此,這兆頭……」趙佖感慨了一聲便連忙改口道,「你也不必擔憂,似我這樣成天靠藥方過日子的人尚且還能夠支撐下去,又何況比我還小三歲的十二弟?今天官家還命我帶來了一些補品,你且放寬心,總會有所轉機的。」

雖然嘴上說得輕鬆,但是,當趙佖親眼看見形銷骨立的趙似時,還是大吃一驚。想當年,趙似喜好武藝,在弓馬上頗下了功夫,在神宗諸子中是身體最好的一個,想不到時隔多年,竟然已經成了這個模樣。饒是昔日沒有多少情分,他仍舊感到心緒不寧,揮退了一群下人便在床頭坐了下來。

「原來是八哥。」趙似睜開眼睛瞟了趙佖一眼,臉上毫不動容,「今天怎麼想起造訪我這塊地方了?你如今可是太師,詔書不名入朝不趨恩寵不斷,還來看我這麼一個不入他人眼的弟弟幹什麼?」

「十二弟!」趙佖聽出了趙似言語中的深重恨意,一顆心又是重重朝下一沉,「你為什麼要自己糟踐自己?」

「糟踐?命是我自己的,我想不想活是我自己的事,不關外人的事。」趙似冷冰冰地迸出一句話,隨後便不理不睬地轉過了頭,再也不肯說一句話。

趙佖迫於無奈,皺眉沉思良久,突然咬咬牙說道:「生死不由人,如果你真的想死,我自然攔不著你,不過,你想用自己的性命大做文章,就不曾顧及到有恭么?」

「你這是什麼意思?」趙似彷彿被人踩到了尾巴,整個人陡地一震,原本黯淡無神的目光中突然顯現出一絲兇惡的色彩,「莫非是官家讓你來威脅我?」

「這一點你應該比我更清楚。」趙佖寸步不讓地直視著趙似的目光,一字一句地道,「欽成皇后的神主如今在欽慈皇后之上,所以,哪怕是為了先帝和欽成皇后,官家都從來沒有追究過你干過的事情。然而,人的容忍總是有限度的,倘若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意圖挑釁,那麼……生死不由人這句話,我想以十二弟你的聰明,應該不會沒有聽過。」

「你在威脅我?只不過,八哥,你未免看錯了人!」趙似勃然大怒,忍不住咆哮道,「他不是要裝作兄弟情深么,我就要讓天下人看看他的真正嘴臉,到了那個時候,我看他還如何去裝,如何……」

趙佖一口截斷了趙似的話,聲色俱厲地道:「十二弟莫非忘記了太宗皇帝的故事?」

趙似的臉唰地一下白了,聲音中第一次多了幾分恐懼:「你……你想說什麼?」

「作為宗室,相信你絕對不會忘記那一段往事。為了皇位,太宗皇帝可以做出那些事情,如今的官家未必會做不出來!自古以來,與真真切切的皇位比起來,名聲不過是過眼煙雲。十二弟,走錯的路可以後退重來,做錯的選擇就再也沒有餘地補救了。看在兄弟一場,我言盡於此,你自己好好考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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