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經略 第九卷 內憂外患 第十章 為夫郎妻妾費心

「此話當真?」

「絕無半句虛言!」

「如此隱秘的內情,你為何要告訴我?」

「因為陳王是值得信任的人!」

寥寥幾句問答之後,陳王趙佖已經徹底軟癱了下來,頹然倒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身為從元符末年走過來的人,他當然知道,那個時候趙佶和趙似斗得怎樣如火如荼。那個時候,內有聖瑞皇太妃為助,外有章惇為援,趙似遠遠比趙佶更有榮登大寶的希望。然而,欽聖向太后的乾綱獨斷,讓趙似的滿腔希望化作了泡影,之後的蔡王府獄更是令其聲名掃地。從此之後,昔日尊貴無比的蔡王趙似便只能借酒消愁沉迷女色度日,遠遠不如自己過得舒心。

仔細回憶著當初的一幕一幕,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不管是誰做的,可以想見,趙佶對此都應該是樂觀其成的,畢竟,趙似沉迷於酒色是京城上下都知道的,哪怕哪天橫死府中,旁人除了嗟嘆兩句後也不會有什麼疑心。而倘若事情是趙佶派人做的,那麼,自己這個當皇帝的弟弟就太心狠手辣了,如果有一天……

他慌忙把這種可怕的念頭趕出了腦海,竭力把精神集中到了事情本身上。好在他原本就是臉色青白,所以此時雖然受驚過度,神情卻並沒有太大的變化。左思右想,他索性坦然抬頭問道:「那麼,高相想要怎麼做?」

「我只是想藉助陳王的智慧,以此來判斷最近這一連串事情的真相。」高俅毫不避讓地對上了趙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說道,「陳王雖說一直不理政務,但是,旁觀者清,我們朝中人分辨不了的問題,陳王你未必就看不清楚。陳王能夠在先前的事情上幫我一次,又能在此後再流露出一絲線索,那便證明,你確實看到了一些我們忽略的事,不是么?」

趙佖情不自禁地捏緊了藏在袖子中的拳頭,聽著聽著卻露出了一絲笑容。「高相,我無意於朝中政爭,也無意於爭權奪利。作為官家唯一的兄長,我如今享受的尊榮已經夠了,所以更不想往你們的事情里摻合。只可惜,這世界上並非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獨善其身的。」

略微一頓,他便說起了不久前聽到的一絲風聲。趙佶瞞著百官將內庫中的錢投資到連家的海外生意,然後又把一干皇族拉下水的事,都是他經辦的,甚至連大宗正嗣濮王趙仲爰也插了一腳。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就在天寧節前夕,大宗正趙仲爰專程找到了他,暗地裡透露有人在追查此事。一驚之下他立刻進宮告知趙佶,可這官家卻不以為意。漸漸地外頭再沒有風聲,他也就把事情丟在了腦後。可就在趙佶病倒後不過兩日,他便聽說,連家的海船遭海盜襲擊。

高俅聽得眉頭大皺,腦筋飛快地轉動了起來。有人暗查連家和皇族的生意——構陷皇后饜鎮——意圖將事情引向鄭王二妃——禁中「起火」——有人誤闖淑寧殿——蔡王病重——羅蒙診斷出蔡王很可能早已中毒……把這一連串的事情點點滴滴串起來,事情便很有些耐人尋味了。在某些環節上,陰謀的影子固然很重,但還糾纏著一絲別的影子,似乎,這已經不止是陰謀了,而是……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人高相你需要注意。」趙佖見高俅在思考,原本不想打斷對方的思路,但是左思右想還是決定提醒一句。「張康國這個人,你最好嚴加提防。我聽說此人乃是蔡相一手提拔進入政事堂的,但升任尚書左丞兼門下侍郎之後,他便有意圖和蔡相分庭抗禮的勢頭,此等是不折不扣的小人,便猶如當年王荊公提拔呂惠卿,最後反而為小人所算一樣。昨日進宮探病的時候,我無意中聽到一個熟識的班直說,前夜福寧殿有人面聖,似乎就是張康國。」

張康國?想到那個猶如牆頭草一般的人,高俅本能地感到了一絲憎惡。神宗熙豐之後,士大夫的氣節便一日不如一日,在低位的時候為官還能頗有好評,一旦進入中樞,往往是本性畢露各種手段無所不用其極,幾乎是卯足了勁往上爬,踢開對手的時候更是沒有半點猶豫,而張康國便是這方面的典型。若無蔡京提拔,怕是他如今還不過小小郎官,如今一進中樞便上竄下跳,似乎就怕別人沒發現他的赤膽忠心似的。可是,這麼一個人,單獨去見趙佶又是為了哪般?

不想了!

他起身朝陳王客客氣氣地一拱手,真心誠意地道了一聲謝,而後便告辭離開。這不過是一座微不足道的小酒樓,他穿的又只是便服,來的時候又刻意掩藏了行蹤,因此並不怕有人看到。雖說和陳王來往並非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但是,在趙佶病倒的當口,若是被有心人一宣揚,後果便有可能很難說了。然而,他並沒有注意,當他剛剛走過街角,一旁的樹蔭下便竄出了一個人影。

回到府中,他還沒開口吩咐,便有家人上來稟報,說是已經按照夫人的吩咐準備好了熱水。他意外之餘便感到了一絲溫馨和感動,隨即微微點了點頭。這一次,前來為他按摩肩背的卻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一個面目靦腆的年輕家人。

不止如此,那家人紅著臉行過了禮,便低聲讓高俅從抹乾身子躺在一個扁平的長凳上。那長凳上長約四尺寬約兩尺,竟是和現代按摩十分相似。依言躺下之後,高俅只感到一雙手在背上或揉或按或敲,力道恰到好處,疲倦和酸痛就這麼一絲一毫地被擠了出來。自從來到大宋以來,他還是頭一次享受到這樣的按摩,身心舒暢之餘竟睡著了。

一覺醒來的時候,他卻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房間里的床上,不僅套上了一套白色內衣,身上還蓋著一層薄薄的錦被,燒著炭火的室內異常溫暖。他勉力抬眼望去,隔著床前的屏風,他只見四個人影正在身前不遠處低聲說著話。

模模糊糊的談話聲飄到高俅耳中,他一時好奇,便撐著身體坐了起來,然後才小心翼翼地下了床。靠近屏風一看,只見其中三人赫然是英娘伊容和白玲,而另一個少女看上去也異常眼熟。

「捏的時候應該這樣,四指均勻用力,拇指用按的!」

「嗯,是這樣嗎?」

「不對,夫人,您的手指太僵了!」

聽清楚了這些談話之後,他不由啞然失笑,敢情剛才那個來給自己洗澡的家人竟是個女人,怪不得起初的時候臉色通紅。他有那種乾乾淨淨過日子的習慣,因此一有錢之後,便定下了天天沐浴凈身,這些年從未間斷,久而久之,就連三個妻子也知道他在這方面的要求很高,只不過會為此找來一個專業人士,這也實在大張旗鼓了一些。看著看著,他越發覺得有趣,最後竟哈哈大笑了起來。

此時,外頭的英娘等人方才醒覺,慌忙移開了屏風,卻見高俅笑吟吟地站在後頭,身上只有一襲單衣。氣急敗壞的伊容上前抓起一件外套給高俅披上,口裡便開始數落道:「你呀,既然起來便穿一件衣服,房間里雖然燒著火,可萬一凍著了怎麼辦?堂堂一國宰相,竟不知道珍惜自己的身體!」

對於伊容婚後仍然是說著風便是雨的脾氣,高俅卻絲毫不以為忤,情不自禁地取笑道:「這些事情有你操心,我還管那麼多幹什麼?」

英娘見一旁的那少女低垂了頭,便拉著白玲上前為高俅穿上了全套衣服:「看你那麼好睡,我們也就沒去叫醒你。這麼多天,就數昨夜你睡得最好。現在都已經是辰時了。你這一覺睡下去便是足足五個時辰,看樣子也是累得太狠了!」

「五個時辰?」高俅聽在耳中,幾乎有些不可置信。自從正式當官之後,他一覺能睡兩三個時辰便已經是僥倖,根本沒奢望能夠有睡覺睡到自然醒的運道,誰知道,昨夜這麼一折騰,竟能睡得這麼香。再者,這一次竟是一覺睡到天亮,中間似乎連個夢都沒有做過。

「是啊,睡得和一頭死豬似的!」伊容小聲嘀咕了一句,便上前把那個少女拉了過來。「姐姐知道你喜歡乾淨和洗澡,所以專門派人去甜水巷佛堂的那個浴室院去問了問,誰知道人家本是用來沐浴齋戒用的,根本就沒有什麼解乏的用處。之後,我們又費了老大的功夫,這才找到了菁兒,姐姐先試過之後,發覺她的手藝確實不錯,於是就把人留下了。」

「把人留下了?」高俅敏銳地感覺到這句話似乎有語病,連忙追問道,「她家裡就沒有親人了么?」

「我給了她的爹娘兩百貫錢,又許她每月工錢十貫,買斷了她的二十年契約。」英娘卻不明白丈夫為何會有此問,但仍舊解釋道,「她的技藝是她爹爹教的,家裡還有三個弟弟要養活,所以她是自願的。菁兒,來拜見相爺,今後,你就只需伺候相爺一個人就行了!」

高俅原本以為自己明白了妻子的意思,誰料剛剛鬆了一口氣便聽到這麼一句話,登時有些愣了。見那名叫菁兒的少女盈盈上前拜見,他又不好上前去扶,只能僵在那裡。待到對方行過禮抬起頭來,他方才發現,與早先的男裝相比,換回女裝的少女看上去亭亭玉立,別具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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