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經略 第七卷 都堂新貴 第十六章 面君王一唱一和

蔡京和高俅一同請見的時候,趙佶正一個人在福寧殿後殿揮筆作畫。聽到兩人求見,他也沒有擱筆,而是隨口吩咐讓人進來,手上畫筆卻依舊不停。儘管登基為帝,但他對於書法和繪畫上的興趣卻絲毫沒有減退過,但有時間他便會定下心來潑墨揮毫,甚至還曾經暗地裡派內侍悄悄地將畫作墨寶寄於坊間售賣,這已經成了他如今最大的趣味。當然,能夠有幸買下皇帝御筆的幾乎都熟悉趙佶筆跡風格的官員,再不就是喜好收藏的民間大戶,尋常百姓自然是沒有那個余錢。

高俅一進入後殿便發現趙佶正在埋頭作畫,不禁向蔡京投去了一個無可奈何的笑容。他也不出聲,和蔡京一左一右地站在趙佶身邊,細細地端詳著那幅快要完成的畫作。只見趙佶全用水墨,畫的卻是花鳥飛禽,一眼看上去濃淡相宜形神兼備,確實是不可多得的上品。

蔡京自己於書畫上亦是頗有根底,見趙佶題完字蓋上印章,便笑著稱讚道:「聖上如今的書畫功夫又見長了,這飛禽花草猶顯意境。對了,數日前我還有幸從集賢齋重金買進了一幅《繁花似錦圖》,看那風格筆法,應該是聖上的新近之作吧?」

「哦,原來那幅畫是元長你得了?」趙佶一邊在內侍捧上來的銅盆中洗手,一邊興趣盎然地說道,「我還道是誰用了一千足貫的價錢買了去,卻不料是你,看來你也是個有緣的。」

「聖上有如此愛好,我們又怎會例外?」高俅仔仔細細品鑒了一番那幅剛剛完成的畫,也不禁轉頭笑道,「不瞞聖上說,臣那裡新近也得了聖上的一幅手卷和一幅畫作,卻是從未讓人看過呢!」

「哈哈!」趙佶聞言心懷大暢,忍不住大笑了起來,「看來你們兩個還有些眼力,唔,不錯,不錯!」他擦乾淨了手上的水珠,這才眨了眨眼睛道,「話說回來,伯章早年便跟隨朕,那些書畫手跡朕自然收藏了不少,不過,元長,朕可是很早就藏了你的兩把扇子呢!」他說著便朝身邊的曲風點頭示意,曲風連忙去了。

見蔡京一臉茫然,趙佶便又解釋道:「那是很早的事情了,朕一直讚賞元長的書法,只要聽說有你的墨寶遺落在外,朕必會設法派人收取,那兩把扇子也是用重金買來的。你若是不信可以問伯章,具體的事情還是他操辦的。」

趙佶一好丹青,二好書法,高俅自然是心知肚明,只是一時有這樣的興緻卻讓他措手不及。饒是如此,他還是笑著介面道:「當初還在潛邸的時候,聖上確實愛極了元長公的字,那兩把扇子可花了我不少功夫。」

蔡京心中極為得意,嘴上卻不免謙虛了兩句。待到那兩把扇子拿過來之後,他方才確認是自己的親筆,只是在什麼時候流落在外,他卻是無論如何都記不起來了。

「古人說,見字如見人,朕頗以為然,不管怎麼樣,元長和伯章那一手字,朕都是相當稱許的。」趙佶鄭而重之地將兩把扇子重新放回錦盒之內,這才命人收拾了案上的筆墨紙硯和畫作,然後坐了下來。「今日你們兩個人聯袂請見,是不是另有要事?」

蔡京瞥了高俅一眼,見其以目示意,連忙呈上了一本厚厚的奏疏,當仁不讓地率先開口道:「臣今日和伯章請見,正是為了前幾天的茶法改革一事。自從那一日聖上囑咐之後,臣便和伯章商議了好幾次,力求使得朝廷能夠用最少的支出得到最大的收益。不過,這其中大部分都是出自伯章的手筆,比起臣先前那個條陳,伯章想得更加周到縝密。」

「哦?」趙佶自曲風手裡接過奏摺,隨便翻了兩頁突然抬起了頭,「朕一直認為元長對此事最為上心,沒想到伯章對此事也如此有心得。伯章,若是朕看過之後覺得可行,自然得記你一大功勞。」

「聖上,元長公不過是謙讓之辭,我朝茶法經歷了諸多變革,一向以繁雜著稱,臣論經驗遠遠不及,哪有那麼多未雨綢繆?」蔡京既然做了人情,高俅自是樂得謙虛幾句,「臣做的不過是拾遺補缺而已。」

「伯章可謂是本末倒置,大主意還是他拿的,臣才是拾遺補缺的那個人。」蔡京心知肚明此事在施行上必定要他親自出面布置,所以半點也不擔心被高俅搶去頭功。「臣大略計算了一下,若是真的能夠按照此法實施,一年至少可獲利在兩百萬貫以上。只是這茶法較之從前更加苛嚴,一定要委派得力之人把關。」

「唔。」趙佶一邊點頭一邊埋頭看著那奏摺,即使上頭已經作了諸多簡略,但他還是覺得陣陣頭痛,最後乾脆抬起頭道,「這樣吧,表章朕晚間慢慢看,元長你先給朕好好解釋一下,若有遺漏就由伯章補上好了。」

這一番解釋和問答卻足足用了接近兩個時辰,等到高蔡兩人從福寧殿辭出的時候,早已是夕陽西下晚霞滿天。高俅和蔡京對視一眼,同時長長噓了一口氣,不管怎麼樣,趙佶那裡的第一關應該已經過了。兩人一路出了禁中,快要到宣德樓時,高俅卻突然停住了腳步。

蔡京見身邊無人便覺奇怪,不禁轉頭問道:「伯章?」

出於對蔡京的認識,高俅知道對方雖然不是王安石那樣的拗相公,卻也是一個剛愎自用的人。此時,他略猶豫片刻便開口說道:「元長公,有一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蔡京卻認為高俅是有意賣關子,很是大方地點了點頭:「你但說無妨。」

「以元長公的看法,當初王荊公變法,為什麼會招來民間如此大的反感?」

「這……」要是換成別人,蔡京肯定會張口就是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話,可他和高俅雖然算不上相交至深,但至少是彼此相知的,因此那些糊弄外人的話便行不通了。權衡良久,他便沉聲道:「什麼事情一旦成了習慣就很難改變,百姓要的是平穩,所以很難接受一些繁複的政令。除此之外,便只有四個字了——用人不當。」

見蔡京如此直白,高俅也索性不再拐彎抹角。「元長公,此次茶法一變,其影響不下於當初熙寧的市易等新法。若是再讓下頭的官員加以敗壞,則朝廷興許可以取一時之利,卻難收長治久安之效,所以在選取主官的時候尤其要注意。聖上如今雖然信任你我,但猶不及神宗皇帝當年信王荊公。以王荊公品行才學尚且為人所不容,又何況你我?」

蔡京自己便是從熙寧元豐的風風雨雨中走過來的,對於這一點當然深有體會,只是,話從一個比自己小二十幾歲的年輕人口中說出來,卻別有一番不同尋常的意味。此時,他深深地看了高俅一眼,許久才點了點頭:「伯章,當初我還以為你的少年老成不過是表象,如今看來,你這秉性卻是早已深入了骨子裡。你放心,是非輕重,我會分清楚的。」

回到家裡,別說和三個女人說說話,就連歇口氣的功夫還沒有,高府便又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不,應該說,他原本就不是一個客人。不過數月功夫,來人本就沒有幾兩肉的身子顯得更加消瘦了,只是一雙眼睛越發炯炯有神,散發出一種懾人的光采。

「終於回來了!」

高明把自己整個埋入了寬敞的扶手椅中,然後咕嚕咕嚕地將一整杯濃茶全都灌了下去。十足十的牛飲過後,他才舒舒服服地長嘆了一聲,乾脆連眼睛也閉了起來。

「喂,你回來了就連個招呼也沒有?」高俅沒好氣地上前把人拽了起來,這才「氣勢洶洶」地問道,「你去過那邊了?」

「別提了,要不是我還帶了一個人去,這一次就別想回來了!」高明勉強睜開了眼睛,長長哀嘆了一聲,「我抵達完顏部的時候,正值女直人出兵和蕭海里作戰,我差點就被當作姦細抓了起來。要不是楊慕峰那小子能幹,我又能臨機應變……」

見高明心有餘悸的神情不似作偽,高俅不由覺得心中悸動,連忙追問道:「慕峰是誰?」

「那是我一個老友的義子,這一次我好說歹說終於把人帶回來了。這小子人雖小,志氣卻大,他義父是讓蕭芷因給害死的,他一心想要報仇,生怕被南方的水土熏陶得軟了性子,因此一直都不肯隨我南下,直到這一次去了女真之後才鬆了口。他小小年紀便有一身好功夫,再者騎得健馬拉得強弓,若不是他一個人就接下了完顏婁室的那幾個部下,這一次結果如何還很難料。」

一聽到完顏婁室這四個字,高俅立刻悚然動容。女直諸部一直以武勇著稱,唯有這個完顏婁室是異數,大勇之外猶有大智,可以說是一代名將。一時間,他突然覺得自己這一次派高明出去的行動太過心急了,若是真有什麼閃失,豈不是……沉吟良久,他便開口問道:「那此次的結果究竟如何?是成功了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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