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經略 第五卷 劍指西南 第二十四章 訪蘇府三女巧遇

崇寧元年的春天對於蘇軾來說,並不是一個好兆頭。儘管高俅遠去西南並非貶謫,但是,如今他自己孤身一人居於京城之內,一眾知交故舊全都沒有獲准回京,因此不免有一種戚戚然的感覺。崇寧兩個字和紹聖一樣,無不是打著崇熙寧用紹述的本意,對他這個鐵板釘釘的舊黨人物來說自然是一種極大的壓迫。若非不是高俅早早地在蘇府之中安排了妙手名醫時時隨侍,恐怕他早就支撐不住了。饒是如此,年過六旬的他卻也時常病卧在床,所幸還有兒子蘇過承歡膝下,這才使得他的晚年生活還有幾分樂趣。

然而,這一天,門庭冷落的蘇府卻迎來了一個意外的來客。李清照的突然來訪讓蘇氏父子都有些驚訝,然而,蘇軾卻還是將她請到了正廳。蘇門一脈素來講究的便是順應自然天性,蘇軾對於什麼禮教之類的規矩更是嗤之以鼻,因此對李格非有這樣一個才華橫溢的女兒,他一向是欣賞有加,只是沒想到李清照在即將嫁為趙家婦之前,居然還會上自己家來。

隨意聊了幾句之後,蘇軾便把話題轉到了李格非的病情上。回京之後大病小病不斷的他自然知道李格非之病非輕,因此分外關切。

「清照,你父親的病好些了么?說起來他還比我年輕十幾歲,怎麼這一病就不見好。」

說起父親的病,李清照的臉色頓時黯淡了下來。她今次本就是為了父親的而前來求助,此時此刻竟忍不住落下了眼淚。

見此情景,蘇氏父子不由面面相覷,心底同時咯噔一下。蘇軾更是用顫抖的手勉強抓住扶手,不無緊張地問道:「怎麼,難道文叔真的病入膏肓了么?」

李清照這才醒覺到自己的失禮,連忙起身歉然一拜道:「蘇伯父,我剛剛失態了。」她拭去臉上的淚珠,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爹爹已經病了兩個多月了,我總共請了六七個大夫,其中不乏所謂醫術高明的,但總是沒什麼起色。雖然爹爹如今精神還好,但這病根總是去不了,所以……」

「哦,那就好。」蘇軾長長吁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一絲惘然,「你父親還在年富力強的時候,萬萬不可能這麼早去的。」他突然想到了什麼,連忙問道,「對了,我府里還有兩個稱得上能妙手回春的大夫,如果你認為必要,我可以讓他們去替你父親看看。不管怎麼說,這些年我全都靠了他們,否則這條命說不定就丟在嶺南了。」

李清照見蘇軾自己提起,頓時大為感動,急忙盈盈下拜道:「多謝蘇伯父!」她囁嚅著還想再說什麼,卻被蘇過一把攙扶了起來,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我和你父親幾十年的交情,這點事情還說什麼謝字?」蘇軾沖兒子投去讚賞的一睹,這才笑道,「我這不過是借花獻佛,這些大夫都是伯章給我請來的。當初我在嶺南患病的時候,突然來了兩個大夫。他們名氣雖然不大,但這手段卻高明得很,尤其擅長病後調養。」提到高俅,他的語氣頓時有幾分感傷。「說起來,子由他們還在外頭掙扎,我卻能安居京城,其中不無幸運啊。」

不比那些深居閨中大門不出二門不入的千金小姐,李清照對於朝堂政事卻關心得很,自然知道蘇門的那些往事。此時,她坐回原處,不無好奇地問道:「蘇伯父,嶺南那麼大,您的住所又老是變動,高學士當初怎麼知道您在哪裡,還能那麼及時地為您請大夫?」

「李妹子有所不知,要說未雨綢繆,伯章的本事可是第一流的。」

接過話茬的是蘇過,他早年和高俅最是要好,這些年雖然少了往來,回京之後卻仍舊書信不斷。既然如今的君王早已經不是當年的哲宗趙煦,房間中又沒有外人,他免不得提了當年的那一段往事,末了唏噓不已地搖了搖頭。

「雖說爹是一番好意,但畢竟重重傷了他,離京的時候,我甚至以為伯章今後會和我們斷交,想不到在爹最危險的時候,他還是伸出了援手。李妹子你也應該聽說過,他早年曾經經商,消息自然靈通得很,找到爹根本不是問題。但是,雪中送炭似的自京城派來兩個大夫就很難得了。若非他的進言,恐怕爹也沒有這麼快重返京城。唉,世事多磨折,幸好老天還待他不薄。」

「過兒,你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多愁善感了!」蘇軾聽得心中酸楚,連忙止住了蘇過的話。「你清照妹子正為了她父親的病而憂心,那些往事你就別提了!」

李清照卻聽得頗有興味,街頭巷尾傳說更多的只是高俅的發家史,其中雖有戲劇性,種種細節卻僅僅是傳言此人機敏,對其他卻只是蜻蜓點水一筆帶過,如今從兩個當事人口中說出來,自然是別有一番真實感。見蘇過頗有些無趣,她正想開口替其圓場,卻不料管家蘇常匆匆走了進來。

「大人,三少爺,高夫人來了!」顯然是因為一日之內接連有人來訪,蘇常的臉上很有幾分喜色。「高夫人還帶來一大堆東西,說是送給……」

「你怎麼這麼不懂事,怎麼也應該先把人請進來!」蘇軾聞言立刻大光其火,「英娘早先也是常來常往的,什麼時候需要通報了!」

蘇常被訓得面紅耳赤,也難怪他如此謹慎,現在的蘇府早已比不上元祐年間的鼎盛了,凡事須得小心謹慎不說,還要防備有人故作文章,他當然不敢隨意放人。上次高俅臨走時的那次來訪他給破了例,最後還不是一樣被訓了一通?這年頭,管家也越來越難當了!他的心底不由轉過了這樣一個念頭,隨即便像冰雪消融似的無影無蹤。

「過兒,你去迎一迎!」蘇軾一邊吩咐兒子一邊像李清照投去了一個歉意的笑容。「清照,沒想到今天還有客人,你看……」

「不妨事!」李清照爽快地站了起來,「我曾聽說高夫人是最賢良淑德的,一直無緣拜見,今日正好是機會。蘇伯父,你不介意我留下來吧?」

「呵呵,那也好,橫豎英娘只比你大幾歲,你都快要嫁人了,也該學學賢良淑德。」一句調笑過後,蘇軾突然想起了愛妻王潤之去世之前,曾經對英娘照拂有加的情景,整個人立時怔住了。恍惚間,夫妻間的一幕幕又從眼前晃過,幾乎讓他落下淚來。

蘇過引著英娘和伊容進了正廳,一抬頭卻發現父親神色有異,連忙快步奔上前去,低聲提醒道:「爹,高夫人和向姑娘來看你了!」

蘇軾這才晃過神來,見兩女都是一身家常裝扮,頭上也不見幾顆珠玉,心中自然稱許。「雖說入春了,這天依舊冷得很,你們兩個真是不會挑日子!」雖然語氣嗔怪,但他卻著實欣慰得很,「你們兩個來看我就已經夠了,帶這一堆東西幹什麼?」

「老師,這是高郎來信里特意囑咐的,裡頭是一些用來補益元氣的老山參,還有些其他的補藥,您就當是他的一片心意好了!」英娘神態恭謙地笑道,目光不經意地落在了旁邊坐著的李清照身上,不禁有些訝異。

「是啊,英娘姐姐可是按著單子準備的,老師要怪就怪那個起頭的傢伙吧。」由於高俅和英娘造訪蘇府多有不便,因此往日伊容來這裡最勤,自然言語無忌。她一邊說一邊好奇地打量著李清照,眼睛中流露出一股毫無掩飾的驚艷之色。

「也難為伯章一直記著。」蘇軾心中一暖,見那邊三女你來我往似的來回打量,他登時忍不住笑了。「英娘,伊容,我給你們介紹一下,她是李文叔的女兒清照,做得一手好詩詞,巾幗不讓鬚眉,端的是驚才絕艷才情非凡。」

伊容聞言眼睛一亮:「咦,莫非是號易安居士的那一位么?」她雖然已經年過二十,但終究還是少女脾氣,霍地站了起來,竟快步走上前去,一把拉住了對方的手。「我曾經讀過你的幾首詞,雖然說不出好在哪裡,但總覺得比那些故弄玄虛的文字強!」

李清照雖不認識伊容,但是,對方率性而為的脾氣無疑很對她的脾胃。「姐姐既然喜歡,趕明兒我專門為你寫一闋詞,如何?」

「好啊!」伊容大喜過望,正想開口說些什麼,背後突然傳來了英娘的聲音。

「李小姐別見怪,伊容妹子向來就是這樣的脾氣,想著什麼就說什麼!」英娘不清楚李清照的秉性,唯恐惹出了什麼麻煩,左手在伊容手臂上輕輕擰了一下,面上卻微笑道,「要說仰慕你的詩詞卻是真的,她平日閑著沒事就喜歡讀書,比我強多了!」

「姐姐!」

李清照見兩女一幅親密無間的樣子,不由感到一陣驚嘆。恰在此時,蘇過走到她旁邊低聲解釋道:「英娘是伯章的原配妻子,相濡以沫十數年,也算是貧賤夫妻中的典範了。至於伊容,她曾經是慈德宮的司殿女官,為人爽直,和伯章相知相識,經歷了不少磨折……當初和她一起在慈德宮伺候欽聖太后的兩位如今都已經升了婕妤,唉……」

李清照往日最推崇的便是父親和母親琴瑟和諧的往事,萬萬沒有想過兩女共事一夫,此時不禁愣在了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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