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Chapter 21

【年少的時候,喜歡談理想,喜歡做計畫,以為只要自己夠聰明、夠努力,就能實現,卻不知道我們只是這個空間為經、時間為緯的命運棋盤上的一個小小棋子,棋盤的一個微微顫抖,我們就會偏離計畫的軌道。】

曉菲的成績繼續下滑,期中考試,考了全班十幾名,她稍微再「努力」一下,就可以和我看齊了。

我暗示性地和她提了幾次,她壓根不接話茬,沉默著不理我,似乎連假裝的快樂也在放棄。她對那些男孩子的態度也越發惡劣,有時候,看到她罵他們的樣子,我真怕他們會羞惱成怒,可不,他們貪戀曉菲的美麗,即使今日走了,明日依舊會來。

我納悶不解,不明白曉菲為什麼更消沉了。妖嬈告訴我王征幾個周前已經帶著他的架子鼓離開這個城市,去廣州了,他甚至壓根沒有和曉菲告別,只是就那麼,突然之間,消失於人海,消失於曉菲的生命中。

我不知道該喜該愁,王征的不告而別,也許再一次傷到曉菲,可大痛過後,也許就是傷口恢複的契機。

我想了很久後,決定和曉菲好好談一下,我想告訴她失戀的人並不是只有她一個,可是我們不能因為對方不喜歡我們,就自己先放棄了自己。

正想找她,她卻突然從學校失蹤,我問她們班的班長,班長告訴我,她媽媽代她請了長期病假。

曉菲生病了?

我尋到她家,去看她,她媽媽站在門口,客氣地說:「曉菲正在養病,不方便見同學。」

我滿心納悶不解,不明白什麼病,讓她不能見人,擔心地問:「阿姨,曉菲的病嚴重嗎?」

她媽媽很瘦,也很憔悴,語氣卻很肯定,「不嚴重,過一段時間就會去上學。」

對方不讓我進門,我只能離開。可我又不甘心,所以採用了死纏爛打的招數,隔三岔五地去她家,她媽媽的態度變化很有意思,剛開始,我去得頻繁了,她很不耐煩,說兩三句話,就關門,可漸漸地,她又和藹起來,納悶地問:「快要期末考試了吧?你學業不忙嗎?」

我乖巧地笑:「忙是忙,不過來看曉菲的時間還抽得出。」

她媽媽問:「你和曉菲很要好?」

我套交情,「阿姨,你忘了嗎?曉菲小時候還在我家睡過,那一次,你和叔叔半夜找到我家,見過我爸爸媽媽。」

「啊?是你呀!後來你搬家走了,曉菲哭了很久,沒想到你們又在一個學校了,曉菲都沒有告訴我。」

我沉默著不說話,阿姨也沉默著,似乎在思考,很久後,她說:「你期末考完試再來看曉菲吧。」

我忙說:「謝謝阿姨。」有了確定的日期,我就放下心來。

回到學校,精神仍然恍惚,很快,我們就要初三了。

別看只是兩年時間,可初中生似乎是最容易出狀況的年紀。小學時,我們視老師家長為權威,比較聽話,到了初中,我們突然就開始對他們都不屑,自己卻又把握不住自己,我們絲毫沒有畏懼,勇於嘗試一切新鮮的事物,從談戀愛、抽煙喝酒打架,到出入歌廳舞廳、混社會,我們什麼都敢做。

在外面混過的人就會知道,打架時,出手最狠的人,其實不是成年流氓,而是我們這些懵懂無知的少年。因為他們已經知道畏懼,而我們什麼都不懂,所以什麼都不怕,我們甚至會因為幾句言語不合,就往對方腦袋上拍磚頭。

幸運的人,這段迷茫的叛逆期也許只會成為成長路上,帶著幾分苦澀的有趣回憶,而不幸運的人,卻會付出自己都無法預料的慘重代價。

經過兩年的學習,有些入學時成績不好的人上升,有些入學時成績很好的人卻下滑,雖然是重點初中,可無心學習的差生和普通初中的差生沒什麼區別。

為了迎接明年的中考,學校會根據初二的期末考試成績,重新分班,分成快慢班,或者叫重點班、非重點班。

周圍的同學都很緊張,個個刻苦用功,唯恐一不小心就分到慢班。

我們無憂無慮的日子似乎在結束,學習的重擔開始慢慢壓到每個人肩膀上。連我的爸爸媽媽都在吃飯的時候,會給我夾一筷子菜,暗示性地說:「多吃些,學習要越來越辛苦了。」

我的成績很微妙,既有可能分進快班去做差生,也有可能分進慢班去做好生。人的心理很奇怪,寧可進快班去做差生,也要進快班,爸爸媽媽自然也是如此,似乎只要我進了快班,我就一定能上重點高中。

我卻總是有一種置身事外的恍惚,空閑的時間,別的同學都在溫習書本,我卻在看小說、練習畫畫。我喜歡畫荷花,課間活動在學校的荷塘邊看荷花、畫荷花,它們在我心中是世上最美的花,一切美麗的辭彙用在它們身上都不為過。

一天,下了英語課,聚寶盆找到林嵐,非常難過地對她說,陳松清不會參加期末考試,他即將離開我們,希望林嵐組織一個小的歡送會,為陳松清送行。

我很驚訝,豎起耳朵偷聽,聽到林嵐驚異地問:「為什麼?」

「他要去考技校。」

「他為什麼不讀中學了?技校不是要上完初中才考的嗎?」

牽涉到他人家庭,聚寶盆不願意多解釋,只說:「他們家好像經濟有點困難,他爸爸希望他能早點參加工作。以他的成績,現在考,也肯定能考上。」

林嵐震驚地瞪大眼睛,似乎第一次意識到這個世界上有人會連學都上不起,雖然那個學費也許只夠她買兩條裙子。

陳松清即將離開我們班的消息,很快就人人都知道了。大家雖然意外,但真正難過的人沒幾個,畢竟陳松清並不合群,常常獨來獨往,大家對他的了解,僅僅限於他是我們班的第一名。

林嵐卻很上心,真把這當成了一件事情,不惜放棄讀書時間,很費心地為陳松清舉辦了一個歡送會,詩詞歌舞全都有,她還利用自己的影響力,讓全班同學集資為陳松清買了一支昂貴的鋼筆、一本精美的日記本,作為送別禮物。

我當年拒絕了為陳勁捐款送禮物,這一次,卻把自己的全部零花錢捐了出去。

陳松清表面上沉默到近乎木訥,但我想他心裡對林嵐是有感激的,他的少年時代被迫提前終結,可林嵐盡自己最大的努力為他畫下了一個雖蒼白卻美麗的句號。

我看似漠然地遠遠觀望著這一切的發生,心內卻波濤起伏,並不見得是為了陳松清,也許只是為了生活本身,我再一次感受到了生活的殘酷和無奈。很多人壓根不愛學習,每天抽煙喝酒打架,偷父母的錢打遊戲、染頭髮,以叛逆另類為榮,父母卻求著他們讀書,而陳松清酷愛讀書,認真又用功,次次拿第一,生活卻偏偏不讓他讀書。

這就是生活,似乎永遠都是你要什麼,就不給你什麼。

陳松清離開學校的那天,下著小雨。

自小到大,我就偏愛雨,下雨的時候,我甚至很少打傘,我喜歡被雨滴打在臉上的感覺。

我坐在學校的石凳上,看著漫天如絲的雨幕發獃,說不上不高興,也說不上高興,我的心情常常處於一種空白狀態。

一個人走到我面前,站住。

我看過去,是陳松清,他背著軍綠的帆布書包,打著把已經磨得發白的黑傘,沉默地站著。

我們倆個都不是愛說話的人,相對沉默了半晌,竟然沒有一個人說話。

他忽然說:「我明天不來上學了。」

「我知道。」

他的腳邊,恰好是一個窪地,雨水積成一個小潭,他就一腳一腳地踢著雨水。

真奇怪!這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情,可一幕幕鮮活得就像昨天,我甚至能分明地看到他那種好似全不在乎的虛偽堅強,他舊球鞋上一塊塊的污漬,和半鬆開的鞋帶。

他問:「你功課複習得怎麼樣了?」

「不怎麼樣。」

他一腳一腳地踢著地上的雨水,水滴濺濕了他的褲子,他卻全然沒在意。

「我本來想考完期末考試再走的,可我爸不讓,他說有這時間,不如多準備一下技校的考試,爭取能考進一個好專業,將來進一個好單位,工資能高點。」

我沉默著,不知道能說什麼,他忽然說:「我能拜託你一件事情嗎?」

「沒問題。」我問都沒問他要拜託我什麼事情,就一口答應。

他笑笑地說:「你可不可以認真複習,全力以赴地考這次期末考試?」

我不解地看著他,想不通他何來如此奇怪的要求,但是,我已經答應了他,所以我會遵守諾言。

其實,直到今天,我都沒想明白陳松清何來此要求。

「好的,我會好好複習,認真考試。」

他笑,仍舊一腳一腳地踢著雨水,我沉默地看著他踢起的水珠。

他的鞋子已經全部濕透,他站了很久後,說:「我走了,再見!」

我坐在石凳上,沒有動,「再見!」

他背著書包,轉身離去,又瘦又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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