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Chapter 2

【青春在哪裡?

每個少年的眼睛,黑白分明,猶如一塊幕布。

勇敢、衝動、懦弱、好奇、渴望、困惑、傷心、失望、思索……

所有屬於青春的絢麗色彩都在那黑白分明的幕布中上演。

當它在繽紛地演奏時,我們卻懵懂無知,即使它近在我們的眼睛裡。

正因為它太近了,近在我們的眼睛裡,所以,我們無法看到。

唯有當它逐漸遠離時,我們才能看清它。看清楚那一切也許精彩、也許不精彩故事背後的因果得失,可是,一切已經是定格後的膠片,無論我們是微笑、還是落淚,都只能遙遙站在時光這頭,靜看著時光那頭熒幕上的聚與散、得與失。

這就是青春,唯有它離開後,我們才能看清楚。】

我出生在一個很普通的家庭,家庭條件不富也不窮,父母文化程度不高也不低。在我五歲之前的記憶中,關於他們的畫面很少,因為在小我一歲零五個月的妹妹羅瑗瑗出生後,父母將我送到了外公身邊。

在外公那裡,我很幸福快樂,集萬千寵愛於一生,是一個典型地泡在「蜜罐子」里的孩子。

外公是當地最好的土木工程師,畫圓圈可以不用圓規,寫得一手非常漂亮的蠅頭小楷,晚年時喜讀金庸,至今家裡仍有他手抄的《倚天屠龍記》,裝訂成冊,如一本本精美的古書。他出身富足,家裡是大橘園主。

因為他的出身,在那個年代,他沒少經歷風浪,可不管什麼磨難,他都淡然對之,唯一讓他不能淡然的就是他和外婆的離婚。離婚後,外婆帶著母親遠走他鄉,嫁給了另一個男子,這個男子對我的母親很刻薄,母親的童年和少年堪稱不幸。等我母親再見我外公時,已經是二十多年後,母親初見他時,怎麼都叫不出「爸爸」二字,早已不因物喜、不以己悲的外公老淚縱橫。

提出離婚的是外婆,錯不在外公,可外公對我的母親依舊很愧疚,再加上我是他身邊唯一的孫子輩,他對我的溺愛達到了人神共憤的地步。根據我二姨媽的回憶,我小時候又臭美又囂張又貪小便宜,她給我買了一雙小皮鞋,早上服侍我穿鞋,我堅決不肯穿,嫌棄皮鞋不夠亮,無論她如何勸都沒有用,她只能早飯都不吃地幫我擦皮鞋,她抱怨了兩句,我立即去找外公告狀,堅決要求打她屁股,外公真的就拿報紙拍了二姨媽兩下。還有,家裡無論任何人照相,都不能漏掉我,如果不把我納入相機,那誰都別想照,連二姨媽的同事照合影,我都要摻和一腳,所以,雖然那個年代,照相還是一件挺嚴肅認真稀罕的事情,可我五歲前的相片多得看都看不過來,常常是一堆大人中間夾著個小不點,人家哭笑不得,我得意洋洋。

那些人神公憤的記憶都來自於二姨媽的講述,我是一點都不記得。在我的記憶中,我只記得外公帶我去釣魚,我不喜歡他抱,要自己走,他就跟在我身旁,短短的路,我一會要採花,一會要捉螞蚱,走一兩個小時都很正常,外公就一直陪著我;外公給我買酒心巧克力,只因為我愛吃,他不介意人家說小孩不該吃醉;我把墨汁糊到他收藏的古書上,二姨媽看得都心疼,他只哈哈一笑;清晨時分,他教我誦「春眠不覺曉」;傍晚時分,他抱著我,坐在搖椅里,對著晚霞搖阿搖。

在外公的寵溺下,我囂張恣意地快樂著。

五歲的時候,因為要上小學了,父母將我接回自己身邊。記得母親出現在我面前時,我不肯叫她「媽媽」,我只是一邊吮著棒棒糖,一邊用狐疑的目光打量著這個遠道而來、神情哀傷的女子。在我的大哭大叫、連踢帶踹中,母親將我強行帶上火車,返回了我的「家」。

從此,我的幸福終結,苦難開始。

在外公身邊,我是小公主,我擁有一切最好的東西,最豐厚的愛,整個世界都在圍繞著我轉,可是,在父母身邊,另一個小姑娘,我的妹妹才是小公主。

父母本來上班就很忙,而他們僅有的閑余時間都給了我的妹妹。妹妹一直在父母身邊長大,她能言善道,會撒嬌,會哄父母開心,而我是一個在很長一段時間連「爸爸」、「媽媽」都不肯叫的人。

兩個年齡相差不大的孩子,又都是唯我獨尊地被養大的,在一起時免不了搶玩具、搶零食,我一再被父母囑咐和警告,「你是姐姐,你要讓著妹妹。」強調要姐妹和睦,姐姐讓妹妹。

在父母的「姐妹和睦、姐姐讓妹妹」的教育下,最好的玩具要給妹妹,最好的食物要給妹妹,最漂亮的裙子要給妹妹,總而言之,只要她想要的、她看上的,我就要一聲不吭地放棄。

在無數次的「姐姐讓妹妹」之後,我開始學乖,常常是一個人躲在一邊玩,不管任何東西,我都會自覺地等妹妹先挑,她不要的歸我,甚至已經歸我的,只要她想要,我也要隨時給她。吃飯了,上飯桌,一句話不說,快速地吃飯,然後離開,他們的歡笑交談和我沒有關係。

我從唧唧喳喳,開始變得沉默寡言。我常常思念外公,那個時候,每次痛苦孤單時,我就會想著等我長大了,可以自己坐火車時,我就回到外公身邊,唯有那樣,我才覺得自己的生活還有點盼頭。

我記憶中最深的一副畫面就是黃昏時分,母親在廚房忙碌,我躲在書櫃的角落裡翻兒童畫報,父親下班歸來,打開了門,第一聲就是「瑗瑗」,妹妹高叫著「爸爸」,歡快地撲上去,父親將她抱住,高高拋起,又接住,兩個人在客廳里快樂地大笑著。

我就躲在暗中,沉默地偷窺著。他們做遊戲,他們講故事,他們歡笑又歡笑,一個小時,沒有任何一個人問我去了哪裡。那種感覺就像我坐在宇宙洪荒的最盡頭,四周漆黑一片,冰冷無比,孤單和荒涼瀰漫全身。當時我也許還不明白什麼是宇宙洪荒,也不明白那種讓我渴望地望著外面,卻又悲傷地不肯自己走出去的情緒是什麼,但是,那個蜷縮在陰暗角落,雙臂緊緊抱著自己,眼睛一眨不眨盯著外面,渴望聽父母叫一聲自己名字的孩子的樣子永遠刻在了我的心上。

直到晚飯做好,母親把菜全部擺好後,才想起叫我吃飯,我仍然躲在書櫃、沙發、牆壁形成的死角里不出來。我又是自傷、又是自傲,在心裡莫名其妙地一遍遍想著,為什麼現在才想起我?遲了,已經遲了!如果再早一點,我會因為你們的呼喚,歡快幸福地衝出去,可是現在,我不想答應了!我就是不想答應了!我不稀罕!我一點都不稀罕你們!

母親打開每個房間叫我,都沒有發現我,他們詢問妹妹我去了哪裡,但那個笨笨的小人只會搖頭,嬌聲說:「我在玩積木,不知道她去哪裡了。」

因為我人小,縮坐在角落裡,是一個視覺盲點;他們又怎麼都想不到,我竟然就在客廳,在他們的眼皮底下,這又是一個心理盲點,所以父母一直沒有找到我,驚慌失措下再顧不上吃飯,匆匆找來隔壁的阿姨照顧妹妹,兩個人穿上大衣,衝進冬夜的寒風裡,開始四處尋找我,而我只是坐在客廳的角落裡,靜靜地看著一切的發生。

我並不是故意製造這場慌亂,我只是當時真地不想答應他們的叫聲,而後來,等事情鬧大時,我自己也開始慌亂害怕,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把自己更深地藏起來。

這場鬧劇一直持續到深夜,後來,妹妹撿滾落的積木時發現了我。這個傢伙一臉我軍抓住國黨特務的興奮表情,邀功地去上報,父親抓住我想打,母親攔住了他,問我原因,我看著父親的大掌,摸著自己的屁股,想都沒有想地衝口而出,「我沒聽到你們叫我,我看著看著圖畫就睡著了。」

我人生的第一個謊言讓我免去了一頓「鐵掌炒肉」。

在我還差一個月六歲的時候,我進了小學。

當時,對上學年齡的管制很嚴格,沒有滿七歲絕不許上學,不要說差一歲多,差一個月都不行。父親為了送我入學,頗想了點辦法,托關係把我送進了當地駐兵部隊的子弟小學,那個學校是部隊自己辦的,錄取標準比較寬鬆。

但是,由於我得了肺結核,在拼音還沒學全的時候,就休學了。

在家養病一年後,父母問我是重新讀一個一年級,還是就接著讀二年級。

那個時候,學校里流行一首歌謠:「留級生炒花生,炒了花生給醫生。醫生說真好吃,原來是個留級生!」

我親眼目睹過一群小朋友聚集在路邊對著一個孩子高聲唱誦的場面,想到這裡,我打了一個寒顫,毅然告訴父母,我要和同學一起讀二年級。父母就讓我去讀二年級了。

我的年齡本就比同學小,心智半開,又沒有讀小學一年級,結果很容易想像——我的成績很不好。由於性格孤僻、沉默寡言、再加上成績不好,我從頭到腳都不是老師喜歡的類型,所以我就越發的性格孤僻、沉默寡言、成績不好。

不過,這些都沒有什麼,因為我的父母並不在乎我的學習成績,他們從來不會因為我考了倒數第一、第二就責罵我,他們只說儘力就好,所以我並沒有太大的學習壓力。除了那個讓我羨慕、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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