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笑傲金陵 第426章 偽君子

朵顏衛建昌城中軍大帳。

洪承疇一身青袍傲然立於帳內,主位上的禮親王代善和大阿哥豪格不由得皺起了眉頭。特別是血氣方剛的大阿哥豪格,若不是父親黃台吉再三交待,他恨不得立刻上前將洪承疇的狗頭擰斷……

洪承疇瞥了一眼面色不善的豪格和代善,故意擺出一副不屑一顧的神態,自個兒抬頭看著帳篷頂,似乎壓根也不想跟他二人多費口舌。

范文程將洪承疇的神態盡收眼底,略一沉吟之後,走到洪承疇跟前,開口說道:「久仰亨九先生橫掃西北幾省的威名,在下佩服得緊吶——」

洪承疇一愣,他萬萬沒有想到,范文程一來就送上一頂高帽子給自己,偏偏還那麼妥帖。

要說這拉攏人的功夫,范文程真的已經修鍊到了極致,他這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打開了局面!

以洪承疇身份地位以及智商之高,范文程胡吹海贊,說他橫掃遼東那就純屬扯淡。可是范文程說洪承疇橫掃西北,這確實是不爭的事實——先前「三邊總督」洪承疇在西北打得「闖王」高迎祥和「八大王」張獻忠滿地找牙,他自己也是引以為傲的……

拍馬屁的精髓不在於說漂亮話,漂亮話誰都會說,關鍵在於要「撓到癢處」。很明顯,洪承疇的「癢處」被范文程敏銳地捕捉到了。

「當不得先生誇獎……」洪承疇淡淡地回了一句,用上了「先生」二字,說明心思已經起了變化。

范文程意味深長地看了代善和豪格一眼,旋即轉頭對洪承疇道:「此番,大金國大汗聽說亨九先生高風亮節,心中甚感欽佩。大汗本欲在建昌親迎先生,但因明主三度派來使者議和,大汗不得不先回瀋陽處理此事……」

范文程這一句輕飄飄的話讓洪承疇發出了一聲驚呼:「什麼?!天子遣使議和?!」

「是明主!」范文程一本正經地糾正著洪承疇的稱呼,儼然早就不將崇禎看作什麼「天子」,只配稱為明國之主。

洪承疇也沒功夫與范文程爭論這些無謂的稱呼。他心中的震驚可想而知!很快,洪承疇重重地搖了搖頭,壓根也不相信這是真的。但是,范文程說話時的語氣神態又不像空穴來風的樣子。他想問個清楚,卻明知此刻的自己根本沒有問話的資格,只得忍下了,任憑心中難受的感覺瀰漫到了全身。

范文程非常老辣,他沒有再繼續與洪承疇說話。而是徑直和代善、豪格說起話來。這幾人偏偏又以滿語交談,洪承疇一句也聽不懂,只覺得耳畔一陣嘰里呱啦的胡響,心裡便分外的煩躁難受,強忍了許久才像是欺騙自己似的找到了一句紓解情緒的話:

「我只自求一死便是,心裡還放著這許多事做什麼?」

這麼一想,洪承疇的內心果然平靜了一些,耳邊響動著的滿語也就不那麼難聽了。他臉上的神情便登時變得更加的正氣凜然,「視死如歸」。

等到范文程派人將豐盛的美食擺到洪承疇面前的時候,他索性一口也不肯吃。甚至把兩隻眼睛都給閉上了。即使是連范文程親自到他跟前來殷殷勸食,他還是滿口的一個「死」字,絲毫沒有轉圜的餘地。

這情景把大阿哥豪格看得急了,他一把拉過范文程來,悄悄地對他說:「范先生,這可如何是好?父汗交待要好生將他送到瀋陽,招他歸降……這才走了一半路程,他就要尋死覓活?」

范文程微微一笑,用更小的聲音道:「大阿哥且寬心。他這是在做戲,延慶州大戰到現在已經十數日了。他若真的要為明國盡忠殉職,被俘當天就可以絕食,哪裡還用得著大老遠的來到這朵顏衛的建昌城外才開始絕食?」

豪格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他若真的想死的話,早就死了——而且。這一路上也沒聽見他想死啊!這會子如此矯揉造作,只怕是他想跟我們談條件呢!」

頓了一頓,豪格皺眉對范文程道:「都說漢人姦猾,心眼多,難對付,看來果真如此!洪承疇這人也只有范先生您才對付得了!」

話一說完。豪格忽然意識到范文程也是漢人,於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一張臉漲得通紅。

范先生何等人也,自然選擇性地「壓根也沒聽見」,他轉身請示了代善,由禮親王代善出面下令將洪承疇押到帳後關了起來。

范文程與代善、豪格將那豐盛的飯菜吃得一乾二淨,酒過三巡之後,才慢悠悠地去找洪承疇——有些時候太著急反而不好,晾一晾他,效果會好上許多。

到了帳後的囚禁處,范文程不急著現身,而是先閃在一旁,偷眼窺視著洪承疇的反應。

表面上,洪承疇是正氣凜然的,他盤腿端坐,像個入定的老僧一般。但是,范文程仔細看時,卻發現了洪承疇平靜外表中展露出的一個破綻——洪承疇垂下的眼皮雖然沒有張開來,卻不時的發出抽搐,像是眼睛自己想睜開,卻被理智強迫著關閉一樣。

「喲呵——天人交戰呢?!」范文程低低地冷笑了一聲,看向洪承疇的眼神深邃了起來。

不多時,范文程想好了對策,徑直走入了囚帳。洪承疇只匆匆瞥了他一眼,便不再看他。范文程微微一笑,成竹在胸,重頭話且不急著說,只閑聊似的與洪承疇談古論今的講起學問來。

不得不說,范文程也是做足了功課的。要說學識,他一個大明朝秀才出身的破落讀書人,怎麼也夠不著兩榜進士洪承疇。不過眼下彼此身份特殊,洪承疇壓根也沒聽范文程說些什麼,只「唔唔唔」地敷衍著他。

范文程骨子裡還是帶著一絲自卑,一廂情願地將洪承疇的支支吾吾,當成了自己「學識」可以與他並駕齊驅,內心著實爽了一把。

不過范文程很快「悲哀」地發現,洪承疇支支吾吾半天,似乎是餓得有點狠了,整個人都有點蒙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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